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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蚬子

​作者:卢明清


临洪闸坐落在新浦北郊与东海县太平庄交界处的老310国道上,是一座节制闸。上游是蔷薇河,下游是通往海州湾的潮河。我的故乡六道沟在下游潮河堤岸东,夏天,我们经常到海堤内潮河边蟹子、到潮河里摸蚬子。


  记得那年夏天,太阳火辣辣的,很多人都待在家中不出门,只有孩子们喜欢泡在河里。四老表和我的大哥手里提着竹篮,身后背着竹篓,翻过海堤,直奔潮河。我知道,他们是乘落潮时,下河摸蚬子的,便尾随而去。到了河岸,他们把篓子放在河岸上,拎着篮子下到河底。河水只漫过他们的膝盖。蚬子多得像堆在场上的粮食,与其说是摸蚬子,不如说是收蚬子。他们弯着腰,一网兜一网兜捞着蚬子,动作特别麻利。蚬子落在篮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站在岸上看得出神,他们抬头时瞧见了我,便招手示意。我踩着湿软的河泥来到他们跟前,将装满蚬子的篮子提上岸,倒进篓子。蚬子“哗啦啦”倾泻而下,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潮河里的蚬子太多了,让人舍不得离开,每次下去提篮子,我都要将手伸入海水里摸上几把蚬子,感觉这样才过瘾。我连续搬运了四五趟,蚬子已经装了大半篓。等我再转身时,发现河底的水位忽然升高了许多,老大和四老表踩着泥泞,正狼狈地朝河岸上爬。若是平常涨潮,海水是从北向南流,可眼前却是河水向北流淌。我们心里明白,准是蔷薇河的上游发了大水,临洪闸提闸泄洪了。


  果然不出所料,河水裹挟着许多西瓜和农作物冲了下来,那是上游田地被洪水冲毁的证明。更令人心惊的是,河面上还漂着几块棺材板,晃晃悠悠地奔向大海。我们坐在河岸上,看着远去的棺材板,一阵海风吹过头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一会儿,大海开始涨潮,海水倒灌,那些西瓜、农作物和棺材板又被带了回来。想到远方遭遇了灾难,人们要四处逃散,心里不免有些惆怅。老大、四老表和我望着泱泱海水,感觉自己多么渺小,便站起身,提着篮子、背着篓子离开了河岸。


  潮河里的蚬子,个头不大,属于小花蚬。壳子上布满细密的花纹,好像画家用毛笔精心点染而成,似静止的山脉,也似流动的河流。来到家,我们将成篮、成篓的蚬子分几次倒入大铁锅,舀上清水。奶奶蹲在土灶前,一把一把朝炉膛里添柴火,汗水沿着她的皱纹流淌到衣襟上,她也不觉得热。等那些蚬子张口了,露出了洁白洁白的蚬肉,我们用铁丝网勺在锅里使劲地搅动,蚬肉便与蚬壳脱离,沉在锅底。等把蚬壳完全清理出锅,最后捞出鲜嫩饱满、透着大海气息的蚬肉。那么多的蚬子肉,一时半会是吃不完的,于是,奶奶就将其摊在草帘子上晒干。蚬干子金黄透亮,到了冬天,抓一把和白菜同炖,那鲜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至于那些蚬壳,则倒在院子前面的运盐河边,鸡鸭争相啄食,补充钙磷。煮蚬子的汤也是宝贝,家中常常用来下面条,透鲜透鲜。而大部分蚬子汤则倒给猪喝。猪喝蚬子汤,“咕咚、咕咚”不抬头。


  潮河不干,摸蚬子的脚步不停,我们年年夏天都不忘摸蚬子,改善家庭生活,为大人减轻生活负担。据说那个年代,到处都有蚬子。灌云县中部有一条河,和我的家乡潮河一样,蚬子多得漫脚踝,为此,人们把这条河命名为白蚬河,还成立了白蚬乡。


  1970年夏季,大雨一连下了多日,洪水漫了家乡临洪湿地,大浦段海堤被洪水冲垮,大水又漫了盐场和新浦等地,后来才随海水退去。之后,连续两三年的夏天,我们经常到湿地鱼塘中洗澡。被洪水冲刷过的鱼塘,海水变成了淡水。鱼塘边缘贴着水面长出了许多像披麻一样碧绿的青苔,就像一层绿毯子,当地人叫这种青苔为“杂菜”。这杂菜生命力极强,气温高时,一天能长二三尺长。


  过去,夏天降温最好的方法就是下河洗澡。因此,生长在海边盐场的男孩、女孩子们个个练得一身好水性。我们拨开杂菜,潜入鱼塘。当河水漫到下巴时,我感觉脚下有许多圆溜溜的东西。闭气弯腰一摸,原来是蚬子,个头比潮河里的花蚬大得多。后来才知道,这叫花蛤,但是,我习惯叫它大花蚬子。这种蚬子生长在淡水中,肉质格外鲜美。拿它炖鸡蛋,蚬肉的香味渗入蛋中,滑嫩鲜香。花蛤煲出的汤如牛乳,作为高汤,是难得的珍品。


  大花蚬子的壳厚实,油亮油亮,上面布满褐色斑点,宛若夜晚天空的星星,让童年的我产生了许多美好的遐想。我们常把花蚬壳洗净,用来装面油,就像街上卖的“歪歪油”,也有人用它做工艺品,美化生活。


  后来,一场大潮漫过家乡湿地,海水重新灌入鱼塘,鱼塘中的水又变咸了,成为了阴阳水。再后来,不但鱼塘中的大花蚬子消失了,潮河里的小花蚬也渐渐退到大海滩涂上生活了,成为了稀罕物。


  时光荏苒,几十年过去了,每到夏天,我就会想起曾经潮河里成堆的小花蚬子和鱼塘里那美丽的大花蚬子,想起我们一年年摸蚬子的情景。蚬子肉的鲜香仿佛还在舌尖,那与水共舞的童年时光,如同蚬壳上的山水和星星,镌刻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封面图由AI生成)


总值班: 曹银生     编辑: 朱芸玫     

来源: 连云港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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