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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蟹脐沟

【连网】我的家乡是云台山下一个小村,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蟹脐沟。

这个村名的来历,我小时候专门问过大人。村里最有学问的张二舅比划着告诉我,老祖辈是依据地形起这个村名的。此地的整个地貌看上去像一只巨形螃蟹:村子东西两头延伸出来的山咀,是这只螃蟹的一对大螯;山咀上繁盛的树林,是大螯上浓密的绒毛;村子背后一大片青黛色石崖,是这只巨蟹坚硬的外壳。蟹有长脐、团脐之分,长脐是公的,团脐是母的,这只巨蟹当然是团脐,崖石下的黄泥塘,便是巨蟹肥得流油的蟹黄。远远望去,一条清溪如长长的白练,在这蟹脐部位喷薄而出。

这涧沟,就叫蟹脐沟。涧水顺流而下,到了山脚,向南四五里,穿过一片广袤的滩地,与一条宽阔的人工排淡河交汇,再向东七八里,流入黄海。涧沟两边散落百十户人家,形成一个村庄,村名也顺理成章地唤作蟹脐沟。

蟹脐沟的螃蟹曾经多得出奇,多得成了灾。老辈人说,早些年,到了夏秋季节,螃蟹像过大兵似的,黑压压地形成蟹阵,在水田里钻孔打洞。“蟹兵”所过之处,一夜之间能把水田翻个个儿,一季的收成叫它们糟蹋殆尽。

村里人说,这是因为蟹脐沟的水是甜水,是肥水,它的特殊滋味把千千万万的螃蟹吸引而来;还有人说,这只象形的巨蟹是蟹中之神,时节一到,螃蟹们成群结队蜂拥而至,是来朝拜蟹神的。

老辈人所说的蟹阵,我没有见过,但我小时候,蟹脐沟仍然盛产螃蟹,且大而肥。住在河边的人家,斤把重一只的大螃蟹爬进家门,是常有的事;早上起来做饭,见到锅灶里爬了只螃蟹,也不足为奇。

那时候,一到夏天,生产队便在蟹脐沟与排淡河交叉的河口下一围簖,逮些螃蟹出去卖,一斤两三毛钱,算是队里一项可观的副业收入。我外公为人老实勤快,队里信任他,每年都叫他去看簖。队里在河口搭了间丁头茅舍,外公白天黑夜都住在那里。

外公是编簖篓的高手。那些削得光滑的竹蔑子在他手里银蛇一样舞动着,慢慢地缩短,簖篓则像变魔术似的一圈圈长起来。簖篓的高低一般依水的深浅而定,编成内外两层,内层呈倒立的漏斗状;篓的下半部开一大小适中的孔道,螃蟹和鱼虾一旦进入,蟹子会顺着篓壁往上爬,鱼虾留在底部,但不管在上在下,内层还是外层,再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在岸上,就能看到爬在簖篓上部的螃蟹,过上一两个时辰,外公就会顺着跳板去收获一排十多个簖篓。这种逮蟹方法纯属守株待兔,即便这样,有时一天下来,也有几百斤的收获。

还有一种逮蟹方法,叫照蟹。在我印象里,螃蟹是夜行动物,一般到了晚上才出来活动,它的视力敏感,一旦被手电筒的光柱照到身上,就会停在那里,扬起大螯,一动不动。此刻,只需上去捏住蟹壳两侧,就可以轻松将其捉拿。我跟随父亲到河边、稻田边照过蟹。记得有次在一个小闸口,过闸的螃蟹争先恐后,多得像赶集似的,父亲一照一个准,足足抓了两大铁桶。

热天里,我和小伙伴们常到家乡的河沟里游泳,脚下每每踩到硬物,一个猛子扎下去,摸上来的,便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这是我童年最开心的时刻。

然而,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建了采石场,蟹脐沟这只巨蟹的一对“大螯”被开采了,青黛色的“蟹壳”和黄泥塘的“蟹黄”被蚕食了,山涧沟里的清泉也渐渐断了流。蟹脐沟的地形变得面目全非,加之水田里的化肥、农药用得多了,河水的污染日趋严重,螃蟹便逐年锐减,几近灭绝。

后来,村里有人承包水塘养殖螃蟹,我品尝了一回,但蟹已不是那个蟹,味也不是那个味了。

李建军,1965年12月12日生于连云港市连云区。二级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连云港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北京文学》《长江文艺》《四川文学》《雨花》《青春》等刊物发表小说。有作品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选及多种选刊。著有长篇纪实文学《血花红染胜男儿》、小说集《随风飘去》《寻访记忆》《亲爱人间》、散文集《一路走来》《因为爱所以爱》、报告文学集《爱的风景》等。多次获得省市级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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