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平东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灌南老街青石板的声音,像一枚生锈的铁钉,楔在记忆最深处。那年秋天,梧桐叶把整条街铺成金黄色,母亲往我包里塞腌好的萝卜干,说“外头的咸菜哪有家里的实在”,我没敢回头,怕看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像檐角未化的霜。
数载光阴在异乡的地铁里摇晃,春是窗外漏进来的玉兰香,混着楼下早点摊的油烟;夏是加班后凌晨两点的路灯,把影子拉得比乡愁还长;秋是超市里标价不菲的螃蟹,忽然想起灶台上蒸腾的热气里,曾飘着最熟悉的鲜;冬是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指尖划过的纹路,总像老家屋檐下悬着的冰凌。
原以为走南闯北是闯荡,后来才懂,不过是在不同的屋檐下,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酒桌上碰杯的声音脆得像玻璃,转身就忘了对方的名字;微信里的“改天聚”,改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最熟的人,是楼下便利店那个总问“加热吗”的收银员。那些曾以为惊天动地的委屈,如今都成了深夜里无声的叹息———连轴转的疲惫爬满眉梢,生病时自己熬的粥,过年时对着空房间贴的福字,连眼泪都学会了看场合,只在洗澡时借着水声掉几滴。
工作的电话铃声成了唯一的规律,除此之外,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时站在天桥上,看车流汇成金色的河,会突然恍惚:我这是在哪里?要到哪里去?口袋里的钥匙,能打开一扇门,却打不开通往故乡的路。
晚风是热的,带着柏油路面被晒了一天的味道,吹得人有些发晕。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像小时候在灌南河边扔的石子,一下下撞着水面,也撞着那些被岁月泡得发胀的思念。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神经末梢传来细微的疼,那是乡愁在作祟,是故乡的风,穿过数千里的距离,轻轻挠着游子的骨头。
路灯把影子投在地上,又瘦又长,像一株移植到异乡的芦苇,扎不了根,也发不了芽。可总有些东西是扎了根的———是母亲腌萝卜干的秘方,是父亲递烟时笨拙的关心,是老街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是灌南话里那声带着尾音的“回家吃饭”。
或许,游子的宿命就是这样,把故乡揣在怀里,在异乡的尘埃里,一边受伤,一边生长。就像此刻,风还在吹,心跳还在响,而远方的灌南,应该又到了收稻子的季节吧。
总值班: 曹银生 编辑: 朱芸玫
来源: 连云港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