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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隔票

隔票

作者:王跃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把它叫洋垃圾。这个洋垃圾实质就是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碎布头,不过这个碎布头,很不一般,它和现在雨伞的布料是一个材质,在过去人们把它称作涤丝,涤丝是一种高级面料,少见。而外国船上隔三差五就有涤丝面料的碎布头,被当作垃圾倒出来。


外国船上的垃圾可不是随意倒的,专门有一个单位叫外轮服务公司,他们专门到外国船上收垃圾,收集好的垃圾专门拉到一个地方由中国人化验,然后再做处理。


我们家生活在连云港港区,爸爸妈妈都是港口职工,我爸是办公室人员,我妈就是一个家属工,清扫煤炭场地。有一天和我妈一起干活的一个女的,有一个重大发现。就是从外国船上倒下来的垃圾里有碎布头,红红绿绿的,那些碎布头大小不一,最小的也有手掌大,极个别的有手绢大小,当然还有长方形的。有的女工攒这些碎布头,做成了一个手拎包,用来拎东西,自从有一个包因为捡垃圾诞生了,所有的女工都坐不住了,每个人都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这样的包,包括我妈。


每天外轮服务公司的人刚把垃圾倒在车上,一些女工都疯了似的把手里干活的工具铁锨、扫把随地一扔,往垃圾车跑,跑到那里连说带笑的,像鸡翻蛋一样把垃圾翻个底朝天。五颜六色的碎布条,眨眼之间全有了主人。抢得多的人除去被人羡慕,还要被别的女人骂,说她像抢孝帽一样抢得快。码头上干粗活的人,说话也粗,都习惯了,听了哈哈一笑了事,也不往心里去。


看中国女人抢垃圾曾经是外国船员的一大喜好,他们站在船上像中国人看西洋景一样好奇,当有一个中国女人因为抢垃圾跌倒在地,爬起来连土也来不及掸时,他们会开怀大笑。

中国女人抢垃圾一事,很快在码头上传开了。


我爸对我妈说,你不要抢啊!丢人现眼,让外国人看笑话。


我妈说,人家都抢!


我爸看我妈犟嘴,一下子火了,说叫你不要抢,你就别抢,抢来家我也给烧了。


我妈白了我爸一眼,轻声骂了一句,死样!


我本以为事情到此该结束了,没想到我妈把我爸的话当作了耳旁风,该出手时就出手,而且收获不小,抢来的碎布头被她清洗干净,积攒在一起,有一小沓,有一天我妈得意地向我晃了晃自己抢来的果实,还小声叮嘱我一番:“不要让你爸知道。”


见此,我真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时我就在想,外国船上哪来这么多碎布头?是开联欢会时用的小彩旗?是挂出来的横幅被剪碎的?连我爸都不知这些碎布头是干什么的。有一天我爸脑洞大开,说估计是外国人专门用来侮辱中国人的。然后他又大声喊我妈的名字,对她说:“你不要抢,被外国人笑话,就是丟中国人的脸。”


对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说这样带有格局的话,是一点作用也不会起的,招来的只能是不耐烦。


一天下午,我妈在家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翻出自己藏的宝贝,花花绿绿的碎布头,估计我爸的话她也没听,不然她怎么会积攒那么多洋垃圾。


咯哒咯哒,缝纫机像唱歌,像流水一样响了一下午,我妈的心愿完成了,她终于也有了一个用洋垃圾做成的包。


我妈把包给我看,我一看这是什么玩意,因为那些布头的颜色太艳了,红的贼红,绿的贼绿,黄的贼黄,颜色会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把这些颜色放在一个包上,那简直是颜色打群架,眼都看得疼。


我说,不好看!


我妈看了,直咂嘴,也说不好看,她还说要都是同一种颜色拼接起来就好看了,可是哪有这么好的事,都抢到一种颜色?妈妈有点羡慕会抢的人,她没忘记抱怨我爸,说都怪他,不给抢,自己后来就没去抢。


我妈的垃圾包后来被我爸看到了,当然也没有被烧掉。说对一个贫穷的人,你要求他把物质的东西看淡是一件很难的事。


文友在一起喜欢胡侃,侃小时候的事,侃长大了的事,各种事都有。我把妈妈抢洋垃圾的事当成笑话讲,我也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因为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个洋垃圾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巧的是有一个文友,在码头上扛过大包,他笑着说那叫隔票。


何为隔票?一艘船不可能装一家的货,几家的货放在一起怎么办?用五颜六色的布条作记号,这些布条防水、防腐,每一个颜色代表一个货主。货卸下来了,隔票就成垃圾了。


天哪,原来是这么回事!


现在隔票早已被淘汰,区分船上的货,打的是钢印。


我把隔票的事告诉我妈,并问她现在有隔票抢不抢了,她笑着说,过去不是穷吗!现在白给也不要。

总值班: 吴弋     编辑: 朱芸玫     

来源: 连云港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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