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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课

夏俊山

暑假,邻居的儿子补数学、补外语,朋友的女儿补数学、补化学。他们问我:你读中学时补课吗,补几门课?我说,“中学时,我暑假只补一门课,并且不用花钱。”

我说的是大实话。就说1973年暑假,这一年,我在海安墩头中学读高一。暑假,在县城工作的父亲回来了,没有给我书本和学习资料,只给了我一根毛竹扁担。他点亮了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让我坐下,话题从扁担开始。父亲说,你要晓得,劳动最光荣。朱德总司令在井冈山就跟战士一起用扁担挑粮上山。桑木扁担最好,一根要10元,没有买到,就买了根毛竹的,便宜多了。现在学制短了,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也是两年,趁暑假补一补劳动课,毕业后适应当社员。

父亲语重心长。我看着跳跃的煤油灯火苗,没有吭声。我的户口在生产队,除了上大学或当兵,不出意外,我这辈子只能在生产队干活,消费多少粮、油、布、肥皂、火柴,生产队会按计划发放,到时候领取票证,按时购买就行。因此,干活好不好是衡量一个人的主要标准,暑假,父亲给我一根扁担,让我“补课”,我怎么会不理解呢。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上工的哨子响了。天气炎热,我们乘早凉先干一个半小时左右,下工吃早饭,接着再上工。到中午,热得吃不消,休息一会,两点之后才下地。庄稼两熟改为三熟,收早稻、栽晚稻的“四夏(夏收、夏插、夏种、夏管)大忙”就在暑假。为了不误农事,晚饭后,还得上夜工脱粒、起秧。社员没有节假日和周末,我们生产队一个劳动日折合三毛多,干一个月的收入足够买好几根毛竹扁担,或一根桑木扁担。

干活,分男劳力、女劳力,或整劳力、半劳力。夏天日头长,我在男劳力二组,赤脚,短裤,扁担压在肩上,号子吼得震天响,汗水眯了眼。一天下来,肩头又红又肿,一碰就疼,第二天怎么挑担啊?队长看出我想打退堂鼓,马上给我“上课”:没有“三不怕”怎么行?第一不怕脏,怕脏干不了脏活。第二不怕苦,怕苦干不了重活。第三不怕死,怕死不能当兵,打仗不会有董存瑞、黄继光。你看贵爹、张四,他们哪一个身上没有被太阳晒脱皮?哪一个的肩头没有扁担压出的肉疙瘩?太阳晒脱皮后,就不怕晒了,肩头有了肉疙瘩,就不怕扁担压了。明天,你要继续上工!

我立刻表态:“明天我肯定上工,就是希望派活时能换一个工种,不再挑担。等肩头消了肿,我再挑担。”队长点点头,答应了。

那时的农村,不少生产队都有“铁姑娘战斗队”“青年突击队”“钢铁战斗队”。为了激励大家劳动,男女队员来到场头、田头,利用劳动间隙,表演快板、唱歌,有一首歌,歌词到现在我还记得:“高举红旗去战斗,踏着铁人脚步走。雄赳赳,气昂昂,泰山压顶不低头。为革命献石油,胸怀祖国望全球,专为革命挑重担,我们是无产阶级硬骨头……”

父亲为什么把我交给生产队长,让我只补劳动这一门课?暑假结束后,父亲让我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其他课不补,只影响你做试卷,劳动这门课不补,会影响你一生。因为我不能保证,你的一生没有泥泞、没有坎坷……”

这个暑假,我又想起了父亲。他十八岁参军,经历过战争的枪林弹雨,也见证了新中国成立后的曲折历程。与那些教孩子避苦的父母相反,我的父亲让我“补课”,是要我迎战艰难困苦,什么都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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