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延忠
回农村老家小住些日子,一天吃好晚饭,太阳还没着地,我便闲步来到村部前的广场上。广场周围绿树成荫,落日余晖映照下的村部院落,幽雅、静谧。站在院内的树荫下,晚风吹开我的思绪,一下子把我拽回到那艰涩而又无忧的童年,我站的这个位置原来就是我的母校———颜马小学。
庄子中间有一整排草房,屋面苫盖红草秸秆,这种红草秸秆比麦草耐久,全村少有。这就是我们的学校。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学校共有五间房,四间做教室,一间老师办公。四个年级,复式班,一二年级坐一起,三四年级坐一起。老师先讲一个年级的课,另一个年级自习或者做作业,讲完一节课再倒过来。同学年龄相差大,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五六岁。
泥垛子上面担块长木板当位桌,讲台也是泥垛子,体积大些,上面抹平,放教本、教棍和粉笔盒。教室里坐的板凳自己带,和书包一样,随身上下学。有的同学没有板凳,就用烂泥垒一个,还在边上挖个洞,存放砚台,被老师表扬聪明,肯动脑筋。教室的门是木棍和木板拼成的,常有顽皮的孩子钻进钻出,爬桌板、骑垛子、捉迷藏。放寒暑假,老师领着我们,把长木板集中起来,抬到村民家存放。开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和烂泥修位垛子,再把桌板抬回来放上。“黑屋子,土台子,里面坐着泥孩子”,是对那个时期农村校舍的形象描述。
初小毕业,我和少数几个同学考上乡里高小读五、六年级,其余同学告别书包,回家拿起农具,挑菜割草,收割播种,沿着上辈的人生道路负重前行。为让更多的孩子能读上书,颜马小学易地搬迁,新址靠近乡间公路。打基础,备材料,垒墙上梁,都由村里包揽。几年时间,校舍扩大到三排,土墙瓦苫。初小上升为完小,一到六年级都有单独的教室,还有简易的篮球场。我高中毕业回村劳动,担任团支部书记,常请校长帮忙写宣传栏上的标题字,教我钢板刻字和使用油印机。
土地联产承包后,村民吃饱穿暖,住房改善,学校也跟着好起来。村支书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大面子,房子一定要是全村最好的。教室砖石到顶,加建走廊,位桌、讲台全部木质。门窗比过去牢固,放学后凳子不再搬回家。校容校貌犹如庄稼人的日子,从贫困一步步走向富裕。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上面指令用三年时间实现“双基”目标———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和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要增加校舍,有专门的图书室、阅览室和器材室,还要提高建筑质量,不能有危房。政策规定“村有村管,谁受益谁负担”,允许在“三粮六钱”中增加一定比例,集资办学。层层签定责任状,实行一票否决权。如期完成任务的,政府给予财政补贴和奖励。
看到有的农户住上楼房,村支书动心思,做出三年行动计划。教室不够,一边暂借民房使用,一边筹款备料,保证上级验收时学生在楼房里上课。我当时在县里工作,也积极地和在外工作的校友串连,捐助资金和图书,力所能及奉献爱心,其中还意外得到一笔外援。苏州原吴县和我们县是省定南北挂钩帮扶单位,他们乡镇和部委办局都有具体任务。那年,县委派我去挂职。其间,得知该市对台办公室账上储存一笔款项,是台胞倪赫先生捐赠的,明确只能资助困难中小学校舍建设,而吴县已经高标准完成基建任务,捐款挂账很长时间花不出去。我登门拜访台办负责人,建议用到我们县教育上。该负责人专程来我县考察,和县教育局商定资助三所中小学,包括颜马小学。内外合力,颜小先后盖了两幢三层教学楼,相隔几里路也能看到十分显眼的房顶。近前,校内新铺的中心路连着乡道,宽阔平坦。花木相间,生气盎然。竣工时,县教育局和镇里主要领导出席庆祝仪式,村民敲锣打鼓,鸣放鞭炮。经过考核评比,颜小跃入一流村小行列。
后来我到市区工作,村班子几大员来看我,告诉我颜小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单位,奖状牌匾挂满半截墙。带他们去孔望山景区游览,合影照特地注明“颜马小学校友留影”。
随着城市化步伐加快,越来越多的孩子跟着父母到打工地读书,或者送到城里读书,颜小的学生数逐年减少。不久,乡村学校开始撤并,颜马小学也在其中,校园先后被改为村“党群服务中心”和卫生室,只有“倪赫先生捐建”纪事碑还镶嵌在楼外墙体中。
社会进步不可阻挡,父老乡亲对教育的付出和期盼,将会长久留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