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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声

吴翼民

那天与妻子忆起从前度夏的神器,你一言我一语,竟罗列出了许多,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譬如度夏的衣衫,香云纱衣裤穿着凉快,几乎不沾汗水;薄荷水、金丝蜜枣汤里投一小团糯米饭,慢慢消遣着,浑不知炎阳中昼、毒日西晒;傍晚时分,天井里洒过井水,架起竹榻木板,看着天上星星,讲故事谜语,一柄大蒲扇在手,既可打扇、驱蚊,亦可遮阴。再譬如穿一双木屐板,脚上舒坦,走路声音把夏天“踢踏”得一片清脆。

如今,许多度夏神器依旧可见,木屐却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李太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有“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句,可见东晋诗人谢灵运已经穿着木屐登山云游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塑料制品尚未普及,木屐几乎是江南城乡寻常男女度夏的标准鞋履。店家有售木屐,男人的木屐简易平常,自己也能制作,锯成鞋型的俩白木板,用砂皮磨细滑了,钉上帆布带或橡胶带作襻带。女人的木屐考究些,形状似高跟皮鞋,漆成彩色,带子也宽,像件工艺品,有人收藏的话,放到今天倒也稀罕值钱。

我们这些男孩子一个夏天得消耗两双木屐,还时不时到皮匠那里加固襻带,女孩子则是两年三年才消耗上一双。有位芳邻到了夏天也穿木屐,但她穿的木屐不是趿拉的,而是如鞋子一样跟脚,发出的声音就不是“踢踏踢踏”,而是“的笃的笃”。那年头,穿高跟皮鞋过于大胆,亏她想得出来,将木屐穿成了高跟鞋,好生婀娜多姿!于是,街坊乘凉的时候,总会听到巷子里有一位穿着“高跟鞋”的丽人,“的笃的笃”来来去去……

我等男孩们穿木屐就不那么文雅了,总是纠合五六个乃至十余人在马路上游走,那路面是弹石块砌的,木屐踩踏其上便有了相当的声势,若领头的男孩喊一下口令,木屐声就会齐整起来,富有节奏感,时而如群马列队齐步,时而如阵雨敲打屋檐,夏夜因多了清脆的木屐声,反而显得清凉。

木屐穿着凉爽,弊端也不少,如果穿时间长了,汗水过多,便会滑腻,时不时脱板,并且穿久后脚底会硌碰生痛。再者,襻带易断,得经常换新的,最不济的是不能奔跑。一次我和堂兄被桥堍富春楼书场的老板娘误解欺负了她的独生子小辫子,伊便提了棍棒来追逐我俩。我们弟兄俩穿了木屐哪跑得快?很快我的一只木屐木裂襻断,只能弃木屐赤脚逃跑,那凶厉的老板娘一路猛追,我们弟兄俩从娄门绕到齐门,终于摆脱了追打,然而脚丫儿都起了血泡。邻居小皮匠马家旺看到我的木屐废了,好言劝慰,并赠送了一双精加工的木屐,这双木屐陪伴了我多年时光。

多么怀念木屐度夏的时光,多么想再听听那爽脆的“踢踏”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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