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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时间说话

王太生

年少时有过一次经历,在芦荡深处,听几个人隔着芦苇说话。两条船在芦荡深处相遇,船上的人,担心船被碰上,就隔着密密芦苇,和对方隔空喊话。

素面朝天的两个人,直脖子直嗓子地在水天之间沧桑喊话,两个人的话,自己听见,船听见,芦苇、蒲棒、水鸟、蜻蜓也听见。无法想象那两个人的长相、身高、胖瘦,但从他们说话的节奏、音量、腔调和语速中,大致判断是两个怎样性格的人。

一次,我听见同一条船上的两人说话,嘤嘤的,有一搭没一搭,还有吊桶落在河里的涉水声,过一会,声音没有了,只剩下芦苇沙沙的天籁。这说明那条船在走,隔着芦苇望不见,只能从它飘出的偶尔说话声音中判别船之远近。

明代《绍兴府志》,记四明山有过云岩,常年弥漫着云彩,住在云彩南北两端的山里人,把彼此往来称作“过云”。

又想起,几年前,在江南的山中,雨后山谷飘着白云,山谷两边,半山腰上有人家。我们几个人,用手圈成喇叭状,在隔空与对面的村庄喊话,其实是隔着白云说话。

前年,我随父亲回到老家,看到许多玉米。

过了淮河,有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高且粗壮,在老家亦如此。

二表哥屋子旁边,有一大片玉米地,小孩子一钻进去,人就不见了。

我和二表哥在玉米地散步,此时已是秋天,地里玉米摘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些,我和二表哥在玉米地里,是隔着玉米说话。

二表哥说,过了淮河,就是北方,老家虽然靠近一个著名大湖,但还是缺水,旱地多,玉米是主粮,玉米掰下后,脱玉米粒,摊地上,在太阳底下晒,玉米变成一粒粒坚硬的老玉米,不似你们长江边上,吃的嫩玉米,水果玉米。

我对二表哥说,老家这地方的玉米长得好高啊,比一个大汉的个子还高,这样,人站在玉米地里,玉米是大个子,人变成小个子。

二表哥一笑:其实你没种过玉米,种玉米也有它的习惯和规律,他说了一些玉米种植中的经验。

这样,我就想到二表哥在地里种植玉米的“玉米月令”:五六月,玉米刚种,二表哥将希望的种子埋于土壤;六月,小青苗已亭亭玉立,人在地里松土施肥,太阳直晒后背;七八月,玉米地已成为青纱帐,二表哥在田里锄草,此时玉米已长成,一根根飘着红胡须、黄胡须,二表哥汗流浃背地在地里劳作……已到午时,二表嫂站在厨房窗下,喊玉米地里的二表哥回家吃饭,俩人隔着玉米说话……

二表哥走在前面,掰下一颗玉米,打断我的思绪。

前后左右都是玉米秆,它们依然挺立,在这秋风中渐渐泛黄枯萎,有些老玉米还挂在上面。

二表哥回过头:今晚请你吃玉米饼子?我说,好呀,这才是老家味道。

我和二表哥在玉米地里闲逛,看见他也是隔着玉米和我说话。

回程的路上,我想起二表哥年轻时曾经一度来到城里打工,摆摊修自行车谋生,后来又回到老家。他在乡下种地,闲时到集镇上摆摊卖服装。我跟二表哥的距离,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我们之间,隔着玉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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