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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

陈武

我的案头有一个心形的鸡翅木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红豆。没错,就是“南国红豆也相思”的红豆,是参加常熟首届“红豆诗会”时拿到的纪念品。

红豆诗会的举办地在常熟的旧山楼。旧山楼是一处小型园林,园林中有一株树龄二百多年的“怀中抱子”红豆树。和我一起受到邀请参加红豆诗会的,还有小说家石一枫和《青年文学》杂志的主编张菁。那天晚上,旧山楼的园子里特别热闹,灯光映照的红豆树下,摆上了一张张桌椅。我们和来自当地的三十多名诗人围坐在一起,参加了这场诗会。气氛是温情和热闹的,我们一边品茗、吃茶点,一边听诗人们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园子里特意做了灯光,利用现成的廊亭作为舞台,灯影朦胧,月影婆娑,轻漫的古琴音乐和诗人们抒情的朗诵相互交融,构成了旧山楼独特的夜色美景。茶喝淡时,诗会也结束了。但我明明还听到有古琴声悠扬地荡漾在数十米长的梅花一卷廊和雕梁画栋间,在竣朗的红豆树枝叶间余音不绝。

旧山楼,我此前曾经来过,接待我的是诗人计然子先生,那天茶聚之后,他还欣然赋诗一首,云:“白墙疏竹旧人家,隔却风尘鸟不哗。昔有诗人时弄笔,今邀溪友谩煎茶。行看廊下绿蕉叶,坐想庭前红豆花。寄语青山共相约,明年春信已非赊。”诗名叫《陈武先生过访旧山楼茗谈》。这首诗他在发微信朋友圈时又改了一稿,“绿蕉叶”改成“绿蕉影”,“已非赊”改成“暂成赊。”我对旧诗外行,但如此一改,还是感觉到其中之妙处了。因为有日期记载,所以我记得是2020年8月1日。那天陪我们谩煎品茶的还有小说家潘吉和文史学家、诗人浦仲诚、浦君芝兄弟。茶当然是虞山的白茶了。虞山白茶虽然种植面积不大,但因得虞山的小气候所赐,茶质特别好。我们知道酒有酱香、浓香、清香、绵柔等香型,茶叶的香型也分有多种,比如我们花果山云雾茶的香型属于“栗香”,西湖龙井属于“糙米香”,还有诸如“兰花香”“荷花香”等等。虞山白茶属于什么香呢?我喝了好多年,真的没有品出是什么香型来。我曾多次在桂花飘香的虞山脚下栗桂苑喝过虞山白茶,或许潜意识作祟,认为虞山的白茶属于桂花香。后来多次品尝,又觉得不准确。那天在旧山楼计然子的工作室里慢饮慢品,窗外就是红豆树,赏树饮茶,突然觉得虞山的白茶属于酒中的“绵柔”型,可用“幽香”来形容。难道不是吗?看着新泡的叶子在玻璃杯中舒展着碧绿时,那茶香便幽幽飘出,弥漫在空气中了,待喝到口中,更是绵长久远,回味不尽。我曾和茶艺专家何洪清先生喝茶,说到茶叶的香气为什么多种多样时,他告诉我说,一是产地的气候和树种;二是制作的工艺。前者好理解,后者专业性就更强了———从前全是手工制作时,不太好说清楚,现在全是机器,一说就明白,无外乎烘青、炒青、蒸青等几种。根据我那点有限的茶经,虞山白茶应属于烘青。因为云雾茶是炒青,有点烟火气,就像做菜糊了锅。而恩施的玉露茶是蒸清工艺。细品虞山白茶,属于烘青工艺中的极品了。

那天在旧山楼品茗、谈诗、闲话,赏红豆树,听常熟的朋友聊了旧山楼,知道该楼是在原有旧址上扩建的,建筑面积和绿化面积大了不少,建了亭、廊、阁、榭和假山叠石,还有水池一潭。原主人赵宗建是清末藏书家,据说藏有珍贵的宋、元刊本及抄本数百种。明清两代的常熟藏书家很多,著名的有铁琴铜剑楼等,旧山楼稍晚一些,在当时的名气可能也不大,但能留下来几间旧宅,除幸运而外也确有自身的特色,比如那棵久负盛名的红豆树,多年来一直护守在这里,像一首传诵不衰的诗章,供人反复吟咏。

据说,江南的红豆树数量很少,且大都集中在常熟。有人统计过,常熟的红豆树共有七株,以“红豆山庄”的那株最有名———因庄主是著名才子、常熟诗派的代表人物钱谦益。有一年,潘吉还带我专门到新建的“红豆山庄”去看过那棵红豆树。据史料记载,这棵有着三百余年树龄的红豆树历史上一共只开花结果九次,而且间隙期限毫无规律,最长的一次间隙七十余年。最神奇的一次,只结一粒红豆———这也和钱谦益、柳如是有关。发现红豆树结果时是在顺治十八年,正是他俩结婚二十周年,钱谦益已经八十岁了。八十大寿这年红豆树开花结子,这在钱谦益看来是个不得了的大事,老头子一高兴,写了十首诗,并把山庄改名为红豆山庄(之前叫碧梧红豆庄),还邀请了江南诗友来欢聚和诗,一时间,红豆山庄高朋满座,欢声不绝。红豆山庄的红豆树最后一次结果是在1932年,只结四颗,被一位姓徐的老人捡到。后来被日本鬼子抢走了三颗,另一颗下落不明。到了1944年,在昆明的陈寅恪买到了一颗红豆,老人家一定说这是“钱氏故园里的一颗”,并悉心保存。二十年后,他又为这颗红豆写了一首诗,曰:“东山葱岭意悠悠,谁访甘陵第一流。送客莚前花中酒,迎春湖上柳同舟。纵回杨爱千金笑,终剩归庄万古愁。灰劫昆明红豆在,相思廿载待今酬。”诗名就叫《咏红豆》,诗前有小序:“昔岁旅居昆明,偶购得常熟白茆港钱氏故园中红豆一粒,因有笺释钱柳因缘诗之意,迄今二十年,始克属草。适发旧箧,此豆尚存,遂赋一诗咏之,并以略见笺释之趣及所论之范围云尔。”更令人感佩的是,陈寅恪在暮年,倾力完成了八十余万字的巨制《柳如是别传》。一代国学大师能写出这样一部旷世大著,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常熟就是为其立纪念馆也不为过。

旧山楼里的这棵红豆树,也不是年年都开花结果的,中间总要隔几年。但是今年结得特别多,八月过访旧山楼时,我在园里的树下看树,但见绿叶间生长着一个个绿色的豆荚,豆荚呈心形,虽然是单荚独立,但有的也是自然地两两成对。可能是阳光充足、雨露适宜吧,每个荚子都是饱满的,看来今年的红豆真是个大年了,要有大收获的。到了十一月间的红豆诗会时,红豆早就收获进仓了。我在树下赏月听诗,还想着,树上会不会还有遗漏的?要是在诗会期间掉下来一两粒,落在我们的茶案上,那才叫有意思呢。

补记

2021年4月27日,我在常熟报慈小学参加该校第五届校园阅读节,校方也送了我一枚红豆,这枚红豆和去年十一月间的红豆诗会上的红豆不一样,是一枚带荚子的红豆。原来,旧山楼就在报慈小学的院子里,并归报慈小学代管和使用。红豆也算是他们学校的特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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