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吃茶

2022-03-29 17:01 来源: 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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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翼民

最近有朋友问我，老同学聚会哪里最合宜？我不假思索回答：“园林吃茶。”

朋友又问我：“园林吃茶是好，那么午餐或晚饭怎么解决？”

“就看你什么样的消费水准喽。俭约些，茶坊自有简餐，一碗素什锦面利索摆平，如我们无锡，园林对老年人免票，许多园林的茶坊都兼营面条之类的简餐，茶资10元，再加上一碗素什锦面10元，即使再添上人均茶食零嘴10元，满打满算30元就可以在园林盘桓一整天啦——吃茶吃到晚霞日落，龙门阵摆到云海西天，同学情谊则溢满胸襟，不亦快哉？”我笑道，“当然，丰俭由人，如果想去酒楼饭店就餐，许多园林附近就有各种店家，价格不高，适合老人聚会，预订好了，扔下茶杯换酒杯，撇下零食易美食，那是异常受用的呢。”朋友一下顿悟，准备依计行事。

老同学聚会是近年来的时兴事儿。如我等“老三届”皆七十开外的人了，父母大抵故世，儿女基本自立，没有家务琐事的羁绊，就是一个囫囵的自由人，并且兜儿里挺充实，腿脚儿尚健康，旅游的热潮过了，唱唱跳跳的火头熄了，聚会多半就改为吃茶，吃茶多半就选择园林，毕竟江南诸城园林不少，随意去哪儿都良多情趣。记得有一回我和初中老同学在故乡苏州的怡园聚会，预订的茶室已经先期有一拨同学会，十余人皆皓首矍铄，一问，他们平均年龄86.8岁，每年桂花时节都会到园林聚会吃茶，虽然年年人员递减，他们却兴趣不减，声言到了100岁仍聚会，哪怕形单影只。我等“小弟弟”“小妹妹”皆恭祝前辈如愿年年聚会，岁岁吃茶，直达百岁。

园林吃茶向为江南人的一大雅趣。从前早茶盛行，茶馆也分三六九等，最简单的是老虎灶（水灶）茶室，为引车卖浆者的快活之地。一两张台子，四五张长凳，坐有六七个汉子，一面大口喝茶，一面啃着大饼油条，攀谈流俗，赤脚翘起亦无伤大雅。其次是临河茶馆，来这里的多半是谈生意的客人，声音嘈杂如百鸟喧闹，香烟水烟吞云吐雾，堂倌提壶续水，送外卖的店员穿梭往来。茶馆里一般有点心间，售卖生煎馒头蟹壳黄之类，倘要吃碗花色面条、两面黄或馄饨就得请堂倌叫外卖。茶馆毕竟嘈杂，体面些的人不屑在此吃茶，于是就去园林吃茶。

园林的茶馆最是文雅，大多设于水榭，客人也多雅致，折扇摇摇，昆曲哼哼，清茶抿抿，茶食啜啜。我幼时偶尔随父亲到狮子林水榭吃茶，目睹茶客拍曲做“同期”（度曲的一种形式）的场景。我家邻居李伯被誉为“江南笛王”，倘有昆曲雅集，能请他到园林茶室便是大面子呢。我幼时哪懂什么昆曲雅集，只觉得一笛横吹、檀板轻点、咿咿呀呀的烦人，好在有满桌的茶和茶食，我才被黏住不离。

现在园林吃茶再不似从前那么雅致，寻常人都喜欢来此一聚，尤以退休老人居多，在园林办同学会的风气长盛不衰，每座园林茶室略无闲时。除了同学会，亲戚间聚会也多半选择在园林，我家女儿女婿就经常开车接了双方老人，到惠山山麓下的几处园林茶室吃茶，既有山林野趣，亦有园林雅致。在园林吃茶，最好林泉幽深，有鸟雀啁啾，蛙鼓起落。怪不得历史上惠山之下二泉侧畔茶事盛行，风流蕴藉，梅尧臣、王禹偁、苏东坡、秦少游、蔡襄、黄庭坚、杨万里及文徵明等都曾来聚会吃茶，连清帝乾隆也在此流连盘桓，竹炉烹茶，传为美谈。乾隆在二泉品茶后有“风生两腋之致”“俄顷骨已仙”之感，吟道：“此日真成四美具（四美为茶美、泉美、茶具美、环境美）。”算是懂得园林吃茶的韵味了。

我等升斗小民，如今欣逢太平盛世，日子过得毫不逊色于从前帝王士大夫，随时随地可以到园林吃茶，享受美好时光。这不，又有朋友微信来邀——某月某日设座于吟园茶室，共叙写作吟诵……

吟园——可饮可吟可诵之园也，岂不美哉！

园林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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