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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娘家”

伍里川

前一阵子,我的岳父母在南京南郊的山村里租了个房,安了个家。

岳父母有四个儿女,妻子是老大。我和妻子在中原一座古城相识、成家。岳母凭着她的精明能干,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份不错的生计,岳父则是她的好帮手。岳父母老家在安徽,岳父少小离家参军,在大西北的厂子里工作了一辈子。当他退休和我岳母在中原古城团聚时,他们希望就此结束聚少离多的生活,但生活的动荡并没有听命于人心。

十九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带着妻子回到了家乡南京。岳父母的四个儿女,一度分处四地。北至嘉峪关,南至深圳,西至中原古城,东至南京。

让我和妻子至今心怀内疚的是,十多年前,我们刚刚买了房子,经济拮据,妻子做起了夜市生意,为了帮衬我们,岳父母关停了在嘉峪关的涮锅店来到南京。此前,岳父母离开了中原,去了嘉峪关。二老半路起家,凭着真材实料和厚道大方,居然打败了同一条街上的两个竞争对手,书写了属于他们的“商业传奇”。好不容易做出了点名气,却要亲手结束这一切。就连顾客都在挽留: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从嘉峪关到南京、深圳,岳父母来来回回,聚聚散散,渐渐就白了头。

最近两三年,他们再次回到嘉峪关,在我妻子的大弟家,终于过上了多年以来最安稳的生活。大弟家楼前有片空地,岳父母栽了桃杏,他们带着期望之意说,过不了一年就结果了。

我们四个家庭,去年夏天首次在嘉峪关团圆,但我和妻子去嘉峪关的目的是劝他们来南京。这里常年干燥,每年的冬季有着惊人的天数,春天又有风沙,这对岳父的身体很不利。2014年,岳父的心脏瓣膜四个坏了三个,在南京做了一场大手术。医生说,如果晚一天,后果不堪设想。

岳父母儿女心重,为了子女的幸福,他们献出了所有,以至于老来也没有实现“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愿望。岳父康复之后,我们就希望他们来南方养老。但岳父舍不得,南下意味着抛下妻子的大弟,以及一批一起当过兵、进过厂的老伙计们。

我们为岳父母描绘了美好的晚年图景:有个农房、弄个小院、有片小田,忙来除草,闲来钓鱼,不亦乐乎?而他们疼爱的外孙女,也于去年考到邻近南京的一所大学读书,岳父终于答应了我们。

他们在一个深秋的夜晚离开嘉峪关,坐上南下的火车。人到老年,告别是一件挺困难的事。他们应允来南京的“刚性”条件,就是租房出去住,得有地种菜,好给在南京的两个女儿送菜。

我的老家,在南京南郊。乡里绝大多数村庄早已拆迁,没拆的,有一个成了网红的古村落。从网红村再往山里去,散落着几个隶属于该村的自然村,止于水库边。岳父母就在这个村子里问到了房子的线索。这里山清水秀,远离喧嚣,还有公交车可坐。

岳父母租的房子,在一个小山坡底下,坡上有几间民宿,还有一间新开的咖啡屋。岳父母每天过了马路,到租来的几分菜地里种菜。菜地旁是座池塘,池塘里有鹅,塘边时常有城里人停车观鹅。人们把我岳父母当成土著,频频向岳父母打听咖啡屋怎么走。我笑着对店主说,“我爸妈都成了你们店的向导了。”

房子的主人,居然是我高中同学的表哥。几十年来,他们彼此鲜有往来。我们请了一顿饭,酒桌上同学和表哥追忆逝水年华,令我有些沉醉。

这个村子,位于吾乡最边远处,我之前从未去过。我把故乡情结揉进了这个拥有古老建筑的村落。我喜欢这里的淳朴民风和土语,也喜欢这里的烟火和荒野。而妻子自从来到南京,就在地理意义上失去了故乡。这座租来的屋宇让她一扫往日郁闷。她和妹妹像装扮自己家一样,为屋内屋外添置家当和鲜花。

周末只要有空,妻子就拉我开车去岳父母的新家。我们清晨在鸡鸣声中起床,上水库大堤欢乐奔走。凝视着浩淼的水面和山里的五彩树叶,我顿悟,岳父母在这里遇见的所有机缘,也是为我和妻子开启的。

妻子在朋友圈发了屋宇和菜田的照片,兴奋地说:“我又有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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