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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的记忆

茅震宇

味蕾不仅敏感挑剔,而且记忆特别。

五十年前,我的表哥远赴西北煤矿,临走时舅妈既不舍又坚决,因为舅舅不幸离世,舅妈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实在太不容易,而当时的农村都是工分制的,刚初中毕业的表哥只能拿最低的工分,舅妈家年底就成透支户。“以粮为纲”年代到处推广双季稻,出发点是想要多打粮,江南因不适应双季稻反倒低产,结果鱼米之乡的种田人也吃不饱了,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表哥表妹天天喊肚子饿。

舅妈强忍千般不舍,让表哥到西北去,国营煤矿管饭还能拿工资。我当时还小,但我清楚地记得,表哥临走时舅妈塞给他一包炒米粉,关照他饿了就吃一口,但要省着吃。十几年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神州大地,舅妈家里年年有余粮。当听说我要到西北出差,舅妈连忙开始做炒米粉,我说现在哪儿都不缺吃的了,但舅妈说表哥喜欢吃,让我一定要带过去。已经成为西北汉子的表哥,接过我递上的炒米粉,迫不及待地直接抓了一把就吃,吃得狼吞虎咽,嘴上鼻上都是白色的米粉,我说别噎着呛着。表嫂在旁告诉我,现在表哥也爱吃面食了,但他还是常常叨念妈妈的炒米粉,怀念家乡大米的味道。表哥听了背过身去,我也眼睛发热。我知道,表哥咽下的那一口口炒米粉,是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品味到的一定是舅妈亲手炒制的温度。

舅妈虽没文化,但她做人做事十分讲究,在做炒米粉上就摸索出了特有经验。当年舅妈悄悄地拿双季稻的籼米,以二换一的代价换来本地大米,做成炒米粉让表哥带到西北去,而舅妈自己吃了大半年的胡萝卜和麸皮拌籼米饭。舅妈做炒米粉与别人不同,她是用本地产的粳米糯米各一半,舅妈说纯糯米的吃起来会有点酸,也不容易消化,吃过两顿就不想再吃了。做炒米粉要将米提前淘好,在清水里浸泡一天一夜,让米有一个微发酵的过程,炒的时候要用稻柴文火,炒到米粒微黄,这样炒出来的米既焦香,又保持江南大米的香糯口感,还自然松脆。碾米粉的磨还要用手转的小石磨,速度要均匀,不然粉粒粗细会不匀。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记录的是美食,但我则更相信它记录的是以情动人的乡愁,让无数人边看边被与美食有关的人和事所打动,在想要重新尝尝家乡味道的同时,也产生了强烈的回家看看的念头。背井离乡的人对家乡的食物有种特殊的情感,更能体会出老家的味道,无论是我表哥那样的平民百姓,还是名人大师莫不如此。我家乡太仓的得名与盛产大米有关,战国时春申君在这里设立粮仓,“太”既表示比大还大一点,也有着国王君主专用的意思。郑和七下西洋都是从太仓刘家港启航,其中重要原因就是在太仓能配备充裕而优质的粮食。吴健雄在上世纪70年代第一次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家乡太仓时,她在美国科学界的地位和国际知名度已非常高,但当她吃上家乡的大米饭时,感慨说吃来吃去还是老家的饭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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