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檀香紫雾伴君行

■ 殷胜理

辛丑春夏之交,凌晨一梦,残淡苍穹里,似有白鹤掠过……一缕清风,一圈紫雾,一位老者,精神矍铄,潇洒地跨鹤而去……

猛然惊醒,竟有噩耗传来,刘安仁老师与世长辞!时间——5月5日4时50分,正是立夏之日。

惊愕,迷惘;胸闷气促,泣而泪奔……直至难以置信,手足无措。但愿是听觉出了问题,但愿是上天开个玩笑。不是吗,整天读书看报写文章的他,前两天还刚有大作见报,思维敏捷,目光犀利,身体尚好啊!而长期以来,他与他的文友们、弟子们用手机天天互问安好,昨日还给大家发了微信,一夜过来,哪会有这么大的变数?这怎能是真的呢?但侥幸欺骗不了现实,敬爱的师长确已与我们阴阳相隔了。

刘安仁老师是于春风荡漾间飘然而逝的,没有征兆,没有痛苦;没有遗言,没有遗憾。85个春秋的世事沧桑,浓缩在了生命垂危的短短几分钟内。

其实,征兆是有的。几年前做了一次手术虽非致命之疾,但早已元气大伤;而其一生中的痛苦早已分解到3万多个日日夜夜的分分秒秒间。

至于遗言,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应该是隐藏在他80高龄时著的那部《尘世心声》杂文集的卷首语里:“光阴嬗递,人行走在尘世里,如是红尘路上独行者。经年过后,当一生的尘埃垂挂于眼睫上,双眸再无力去开合,只能踏着晨钟暮鼓的梵音,走在缕缕檀香紫雾中。”

圣人未卜先知,智者看破红尘。

先生自幼饱读诗书,经历了社会上的风风雨雨,见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早已领悟冥冥中的生死轮回。其实,很难预料,每一生命于上苍而言,应有的待遇各不相同,是善待?是戏弄?是考验?或许,人生本该是座炼狱,茫茫宇宙,似神神秘秘藏有一只魔幻的空灵谶袋,轮上谁轻轻抖动,便会玩游戏般任意掉出一支命运标签,注明虫鱼,你就成不了龙虎;注明草民,你就成不了圣人。尽管有时上苍也拗不过执着的灵魂,偶尔大发慈悲眷顾一些用血去挥洒、以心作抗争的拼搏者,只要其执着能触动上苍那根微笑的神经,或许就能冲破命运本已设就的那道底线——你是凡人,也可变得伟大;你是萤火虫,也会亮成文曲星。于是,生命的春天不再短暂,生命的内涵更加充实,生命的旋律有了诗意,生命的价值得以永恒……

然而即便如此,谁又能逃避生死轮回的大限!

看破了红尘雾障,自然看淡了功名利禄;而当先生看透了世态炎凉之后,更格外看重亲情友情。

他的热情随和路人皆知。当他走在大街小巷,只要遇见熟人,无论是男女老幼、贫富贵贱,他总会热情相待。他那发自内心的微笑,出自肺腑的坦诚,谁都会从他那和颜悦色里分辨得清。高雅的文化修养,溶入骨子里的善良和真诚,使其通体洋溢出亲和可敬的气质。

因而,他工作的氛围里多有相互支持的同事,生活的空间中常聚推心置腹的挚友。难怪在港城文化圈内,他成为德高望重、屈指可数的典范之一。

先生说:“一个人内心的安静并非是对声音的拒绝和逃避,而在于对不同声音的包容和宽容。”作为数十年从事编辑生涯的老报人,一个市作家协会的老主席,喧嚣的环境不但未能改变他,反而让他更加认清了自己,更加坚定了自己。他说:“有一种声音是无声的。在众声喧哗之中,我们听到了他们,听到了那些同行者的安静呼吸和心跳。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成为我睡梦的底色,总会随着晨曦的降临渐渐淡去。”

深邃的悟性,精辟的哲理,先生无愧为高人。

随和是一种美德,但这一美德不等于圆滑的和事佬。特别是著书立说之人,更需一种异于常人的铮铮铁骨。著名作家李育中先生曾为《随笔》寄语:“一士诤诤胜于众士诺诺”。尽管在这歌舞升平之盛世,人声鼎沸得振聋发聩,然诺诺众声中能听到一二诤言实属令人欣慰之事。

“不发违心之论,不道顺耳之言,不避欲加之罪,不畏暗箭明枪”。先生的人生信条,既体现在其三部杂文集洋洋洒洒的近百万言中,更浸透于其尘世炼狱的无数个春夏秋冬。先生的一生,总似在不断深化着做人的学问。为文仅是手段,做人方为真谛。

一个人来到世上,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而要在人世间做好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来度过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更显得不易。民间有句俗语为“从小定八十”,是说一个人童年的好恶优劣将决定其一生,此言尽管失于偏颇,但却多少有些普遍性。

“幼时,上私塾,花上多天时间写一个人,才赢得先生一句‘锦言’:嗯,勉强像个‘人’字,于是,谆谆教诲铭记在心:先写好人字,再学会做人,堂堂正正做人”。这是先生的童年感受,而最终成为他一生的追求。谁都有学知长识的童年,谁都有学写“人”字的开始,但却不都是到头来堂堂正正地做人。花十多天时间学写一个“人”字易,用一辈子时间做一个人难,这就是世界的奇妙。其实,道理也就这么简单。

先生意境高远,思想博大精深。他说:“人的基本品格是德。它的轨道是由正直、善良、同情心等材料铺设而成的。”他认为,“人生,就是先读人,后做人”。读人,需要眼光,需要品味,读懂那些真正堂堂正正的人,在心中树起丰碑,化作偶像,自身才有望成熟起来,高尚起来……正因他一直敬佩古今中外那些注重修身养性品行高尚者“万人如海一身藏”的人生态度,所以先生数十年间无论顺逆沉浮,都有一种“安闲舒适,得其所哉”的心志,最终达到“活得鲜美,活得透彻,活得完全”的可贵境界。

当然,这种笑对人生、“笑傲江湖”般的博大胸襟,与世无争的是名利得失,执著追求的却是人生价值。

他的勤奋执着积淀于胸,彰显于文。连云港日报原总编、市文联原主席刘畅征曾对其作过评价:“安仁一生爱读书、爱文学、爱写作”。他一生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若用学富五车来形容应该毫不为过。因而,在他的文章中,国学精髓随处可见,引经据典轻松自如。他始终牢记幼时其恩师的教诲,其中一句“畏知己”竟使其受用一生。从“畏者福、妄者祸”的如履薄冰,到关乎“舍”与“得”的抉择,继而联想到“大道理”与“小道理”的辩证。这一系列因果相关的人生哲理,古往今来,既融入世界观和方法论,又涉及到价值体系等方方面面。

他说:“生活要有个目标,兴许,这个目标你最终达到,也许你没有达到。这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你是否为之流汗、流泪,甚至流血了……因为你有了一个或大或小的生活目的,所以,你就没有白白地活着。”

言必行,行必果。先生在连云港日报副刊部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虽身兼市作协主席和市杂文学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等多项社团组织的领导职务,仍坚持潜心创作,即算到了80高龄之后,仍是创作热情饱满,创作成果颇丰。他说:“细细想来,世间那些最想得到的,一不小心就成了白日梦,而最怕失去的,总是那些绝妙的瞬间。”

先生在探索自身如何做好人的基础上,不忘用生花妙笔、诤言妙语,启发警示大家:“这人世间,论人衡世,应有尺度,道尽胸中作心事,求全不如‘半’字好;神龙见首不见尾遮去一‘半’;雪山空留马行处,掩去‘一半’;侍月西厢,迎风启开,妙在‘一半’;怀抱琵琶,美人遮面,魅在‘一半’。”

中国古代文人一直在“入世”与“出世”两者之间苦苦挣扎,而先生超凡脱俗的高人感悟,其无量“化境”,是否可以为其奉上一架可作有机调节的杠杆?

如今,先生已踏着晨钟暮鼓的梵音,隐入缕缕檀香紫雾之中,想必其对尘世的认知早已达到更高的境界。

衷心祈盼先生在天国安享怡然情趣……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