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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上的童年

□徐凝

小胖墩根强是我最要好的伙伴,除了吃饭、睡觉,我们俩几乎天天在一起玩。我们的童年能玩些什么呢?泥巴、铁环、闲扯,从天亮玩到天黑,明天还是这些内容,泥巴、铁环、闲扯。

我们玩的泥巴不是“撒尿和泥”,那是普通的泥土,有些低级了,我们玩的是一种黏土,黑色的,有点像今天孩子们在文具店买来的橡皮泥。黏土不是哪儿都有的,一般藏在高高的老的土堆中间,也不是很多,巧了就能见到一块。父母兄长们干农活时发现了,会捎来家给我们玩。当然,我们自己也会去找。南大河的河堤,北湖(地名,不是一片水的湖,是庄稼地)的大堆,都有。有时候用手抠一抠就能找到,抠不动就用小铲子掏。

我们把黏土当作玩具,发挥小孩子的想象力,捏巴捏巴,一个小人出来了,再捏巴捏巴,一头大肥猪出来了。拿一块在木板上摔打,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样子,再用小刀削一削,粘上几块碎玻璃,底下用粗铁丝串上青霉素药瓶的小橡胶塞当作轮子,一辆小汽车就有模有样了。还可以把它团成一个个泥蛋,插在一根细树枝的头端,身子转一圈,猛地把树枝头上的泥蛋甩出去,嘴里还喊着:“甩呀甩呀甩泥蛋,甩到谁家去要饭!”这样的玩法常常会遭到人家的训斥,我们呼地一下就跑远了。

根强有一个全村最好的铁环,据说是他哥哥亲自用一根粗钢筋焊的,拿起来挺沉的,玩起来手感很好。我们的铁环就差远了,大多是旧木桶的铁箍子,轻飘飘的,还有接茬,每次玩时还要看好,要顺着茬子推着才顺溜。我也埋怨过父亲没有给我一个好的铁环,可是他没有办法满足我的要求。其实,旧木桶的铁箍子也并非容易得到,有的孩子啥也没有。我们滚着铁环穿行在村庄的巷子里,头上冒着热汗,享受着简单而快乐的日子。

属于我们的玩具实在是太少了,几乎是就地取材,一截铁丝,两根皮筋,三四个玻璃球,我们都如获至宝,细心保存。花钱买来的玩具更是难得一见。父亲疼爱我,给我买过一个万花筒,那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映入眼帘的时候,内心里无法言说的激动立刻涌了上来,那是一个看得见的却又看不明白的世界,那是一个如梦如幻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那棵桃树,我总是认为我们的整个童年就是在桃树上度过的,可以说那就是我和根强两个小孩子最大的“玩具”。

那棵桃树长在邻居四大爷家的院子里,是他们家的桃树。四大爷家的院子大,种了一些花草,他家孩子也多,当然都比我们大得多,是我们的哥哥姐姐,也好玩,附近的大孩子小孩子都喜欢来,这个院子成了一个娱乐中心。我和根强喜欢上了那棵桃树,树不高,树杈被修剪得曲曲折折,错落有致。我们爬到树上,粗壮的枝干为我们撑起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在树干上爬上爬下,骑着、坐着、躺着、吊着,乐此不疲。

我们在树上各种动作的折腾够了就开始了闲扯。两个孩子的谈话内容海阔天空,信马由缰,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如今回忆起来倒觉得纳闷,我们天天在那棵桃树上泡着,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呢?当然,几十年前的事情,我们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只是认定,我们肯定有说不完的话题,不谙世事的两个孩子有着不可捉摸的视角,看见什么都会引发联想和想象,会有一股脑儿的新奇的想法。我们在桃树的绿叶掩映下,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明白”的奇思妙想,发出两个人才能“会意”的笑声。有时候也会没话可说了,我好像记得,我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喊着各自父亲在村庄里的诨号,以此取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们成了长在桃树上的两个“桃子”,铁环挂在树杈上,手里玩着泥巴,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我们自在地成长。中午和黄昏时分,他们从地里回家,我和根强仍在树上,他们就笑,说,这两个孩子真有意思!我们在树上看他们,看大爷修理家具,看大娘来树旁的压水井打水、淘米,看姐姐来择菜、洗衣服,看哥哥晃着脑袋唱歌……

我们也会溜下树来,去看三哥喂养的那只麻雀。那个小巧的鸟笼子是用小木板和吃完冰棍剩下的竹棒做成的,麻雀是在屋檐下掏的。麻雀本来是不容易养活的,抓来的成年麻雀气性大,最终会绝食而亡。三哥的这只麻雀是从幼鸟开始喂养的,给它吃虫子、吃米粒,还把头上套上透明的塑料袋子去捅蜂窝,把乳白色的胖乎乎的蜂蛹拿来喂它。喂大了,能飞了,笼子也不用关,任由它飞进飞出,三哥干活回来,吹一下口哨,那只麻雀就飞到他的手上或者肩膀上,通了人性了。

我的父亲会来这个院子找四大爷下象棋,我们看不懂,我们喜欢看哥哥们捣鼓一些好玩的东西。他们用废弃的火柴盒粘了一个小小的“书桌”,每个火柴盒就是一个抽屉。他们做弹弓、做陀螺、做泥哨子、做洋火枪,令我们艳羡不已。

他们还会读书给我们听,都是引人入胜的故事。有一次,哥哥读的是《聊斋》,听着听着,我就觉得屋子的角落里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动,我们就坐在那里不敢动弹,怕那影子扑过来。哥哥看看我们,继续读着,还压低了声音。我瞄了瞄门口,想跑出去,却又不敢,战战兢兢地坐着,哥哥的故事终于读完了,起身向外走,我们紧贴着他,不敢回头看。出了屋门,走到阳光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才慢慢消散。

四大爷一家人都很善良、热情,这样的人家来串门的就多,这就叫“招人”。对于我和根强这两个“长”在桃树上的孩子,他们一家子从不嫌弃,除了嘱咐我们小心,就是看着我们笑,给我们从地里拔来的小萝卜吃。大孩子小孩子,各玩各的游戏,各做各的事情,整个院子充满了欢声笑语。一天的疯玩让人兴奋,夜里睡觉还想着那儿,梦着自己憋了尿,到处找厕所也找不到,最后只好在四大爷家的院子外边的几棵小洋槐树底下尿了。第二天,母亲晾晒我尿湿床铺的时候,我又早已找到根强,爬到桃树上了。

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已经那么遥远了,“韶华不为少年留”,真的是刹那年华,一转眼40年就过去了。四大爷和四大娘,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都不在了,村庄早已今非昔比,那个长着一棵桃树的院子也变了模样。我和我的小伙伴根强都还住在村里,时常见面,时间让我们也慢慢地变老了。时间是风、是雨、是锯子、是锤子,让许多的东西模糊了,锈蚀了,剥落了,褪色了,风化了,消失了,时间带走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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