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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培付:塘上的鱼事

【连网】每年中秋或过年,生产队照例要抽干一口鱼塘,给每家每户分鱼,过个有集体温暖的节日。

一到队里出鱼塘的日子,塘口早早便围满看热闹的村民,尽管抽水机咕咕的抽水声枯燥无趣,但依然挡不住等候捞鱼人的热情。塘岸上,人群挤挤扛扛的场面比乡里逢集还要热闹许多。

我和家邻的小五叔也难以抵挡捞干汪的诱惑,两人决定逃课去逮鱼。

 

当一向安静的村子彻夜传来拖拉机头“突突突突……”轰鸣声的时候,大人小孩都欢欣不已:村里安排人抽鱼塘了。成天倍受清汤寡水折磨的男女老少,开始在这突突的声响中,幻想着一家人齐上阵下到塘里捞干汪的热闹情景,并不安分起来,找锨的找锨,修网的修网,备篓的备篓……都提前准备了捉鱼的工具,耐心地等待鱼塘里的水线随着抽水机欢快清脆的轰鸣一点一点地下降,直到河底的水草大面积地露出水面,有大鱼露出黢黑而发亮的脊背惊慌不已地往深水的地方躲避,整个塘子里噼里啪啦开始喧闹起来。

图片源于网络

被抽干了水的塘底简直是个拥挤而闹哄哄的菜市场。一眼望去,黑乎乎一圈圈积厚的淤泥中间,被人专门用铁锨挑出了一道狭窄的水道,大小鱼儿随着水流下来,汇到抽水机取水口处,被一张大网了拦住去路,挤在一起乌压压的,你挨我挤,水花飞溅,有花鲢、鲤鱼、草鱼,还有数不清的鲫鱼和其它杂鱼……一只只鱼头半露在水面上,吧嗒着圆圆的嘴儿争抢着越来越少的水源。负责清淤的男人见有鱼儿挡了水路,伸手抄起一条,远远抛向水边的抬筐,震得落鱼之处啪啪响,惹得塘口本来安分守己的鱼儿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也跟着起哄起来,顿时塘底水面上像被谁一声号令似的,水纹叠乱,声响不绝。

负责逮鱼的几个壮劳力都是好手,每人只穿着大裤衩,光着脚下了水,一字排开,两人一组,各拖着一只抬筐,沿着岸边一步一步抬脚在深达小腿肚的淤泥中慢慢挪行,边走边将眼前的鱼儿抓进筐里……随着筐里的鱼儿越来越多,沉沉的筐子在乌黑的淤泥上拖拽出一道弯曲的沟痕,很快被渗出的水淹没。逮鱼的大人心头有数,遇到些半大不大的杂鱼,根本不会入眼,熟视无睹一步跨过。碰巧遇有岸上看热闹的小媳妇冷不丁喊出一嗓子:“把那条鲶鱼逮了扔给我呗——”塘子里的男人立即像被点着了的柴火,瞬间热情高涨,你捞上一条,我掐了一条,纷纷扬扬朝向岸上出声的地儿扔过去。等看热闹人的脚下突然多出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立即有人弯腰勾头争抢起来。一旁监工的队长很生气,双手叉起腰,抬手指向塘下,大声训斥:“好好逮你们的鱼,不许撩骚!”这才勉强镇住了场面,压制了岸上蠢蠢欲动的秩序。

大鱼终于逮完了。一筐筐鱼儿上了岸,小些的留作鱼苗被捡了出来,放水桶里用车拉走放养,其余的连鱼带筐抬上拖拉机,拉去队里的后场上准备分鱼。

这边逮鱼的人刚上岸,河岸上等候已久的人群“轰”一窝蜂冲下岸滩,有的卷了裤脚下了水,摊开双臂在水中摸索起来;有的拎着抄网,看到动静就猛抄上一把;还有的全家出动,爷俩手持抬网两端,从这岸抬到那岸,起网后,捡了鱼儿,赶紧稍稍整理下网子上的青苔,准备继续抬下一网……

塘口好站脚的地方早已被别人占领,插脚无空,河滩上、浅水中都是狂热的人群。有人从浑浊不堪的泥浆中捉起一条大鱼儿,便两手用力掐了鱼鳃,高高举起向岸上的家人得意地炫耀,一步一扭地趟水送上岸,却不敢从下面直接扔上去,生怕扔的力气不够,鱼儿滚回塘里,被别人逮了去。

塘子东南角是个浅滩,上面长满了芦苇、香蒲、高瓜等水生植物。水塘的淤泥肥力大,芦苇生长茂密,一丛丛,一株株,一片片,人下了塘,马上掩没了身影。抽了一天一夜的水,浅滩上早已没了水迹,估计也不会有人认为这地方会有鱼。但我知道,这里紧靠园上,家家户户的园上种菜要浇水,有人在岸坡下挖了一个斛水塘,为方便取水,水下由岸往河中间挖出一条狭深的水道。塘口处更深,似漏斗状,最容易存水,当然也存鱼儿。于是,不管不顾鱼塘里的人声鼎沸,我拉上小五叔,两人一路沿着河滩翻找植被根梢下的水草,遇有小水塘,就用铁锨将里面的存水放干,将搁浅的鱼儿捡了装入鱼篓。看似了无生趣的河滩,不一会儿就捡了不少漏儿,有斤把重的黑鱼,还有鲶鱼、钢针鱼、鲫鱼,每条都不算小。草虾也不少,翻开水草,就能捉到一大把,一指多长,虾脊乌青发亮。

长势茂盛的芦苇和香蒲等高秆植物为我俩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过来,在苇荡的间隙中穿梭、翻掏、扒拉,尽享捞干汪的无尽乐趣。很快,身上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上就斑驳起来,被鱼虾逃窜和挣扎时激起的泥水喷溅之后,手上、脸上、腿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又黑又臭的泥点。不过,我们可不在乎,心里憋不住高兴呢!

半个下午的你抄我捞,当天色上了黑影,塘里的人群也慢慢散去。此刻,偌大的鱼塘里除了被无数双脚踩踏出来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就是随着河水越泉越多,不断抬高的水面,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细碎的金光,再也见不到哪怕一丁点鱼儿游动的迹象。

抽过水的鱼塘要这样被敞着塘底晾上好长一段时间,队里还会安排劳动力对河岸塌陷得厉害的地方进行加固,并将淤积越来越严重的塘泥清理一部分上岸,为来年投放的鱼苗提供更好的生长条件。

当两人用铁锨柄抬着鱼篓一路滴答回到家时,家长的身影已经在锅屋和院子之间来回穿梭,开始忙晚饭了。

悄悄把篓里的鱼儿分了拎回家,母亲也没怀疑,都知道平时就是好捞鱼摸虾的主儿。再说了,队上分了鱼,知道南边出了鱼塘,也没多问,忙着收拾鱼儿好晚上下锅,一家人提前改善下伙食。

自己抓的鱼儿红烧起来美味馋人,母亲又会烹饪,全家人美美地解了一顿馋。

只是,晚上钻进被窝,却久久无法入睡,开始头疼明天到学校,如何向老师解释逃课的事。

作者:

金培付 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秘书长、连云港市散文协会理事。作品散见《散文选刊·下半月》《散文诗》《鸭绿江》《中华文学》《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参花》《青年文学家》《连云港文学》《漫画周刊》《成都商报》《光明网》等报刊媒体。获首届吴伯萧散文奖,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作品入选多种选集。著有《留在童年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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