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座山

2022-09-22 17:13 来源: 连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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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宝

采药人吴舟简直把一座云台山搬到了工作室，七八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墙上、地上、桌上，挂满、摆满从云台山上采集来的植物标本，有的装在玻璃框中，有的泡在药水瓶里，置身其间，犹如在山谷里，满眼是葱绿，一棵小草一个柔姿，一朵花卉一个姝貌，有看尽云台山百草千树的感觉，神清气爽。

我认识吴舟，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他给报纸写科普类的随笔，我去报社送稿件，我俩常常遇到一起，成了文友。我很佩服吴舟，他爬遍了云台山大小山头，采集药草，识药、闻药，制作标本，写成一篇篇文章发表。他是我眼中的连云港当代“李时珍”。

眨眼间就是几十年，世界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可吴舟上山采药的习惯没有变，他瘦伶伶的身子也没有变。我常想，吴舟瘦得像根树枝，为什么几十年都能不改初心，有着细钢筋般的坚韧精神，年复一年地爬山采药？

1994年，吴舟在连云港医药站中药保健品研究所，研究开发了“天之宝”中药保健品，连云港日报社约我写他短篇报告文学，我对他痴迷爬山采药有了了解。

吴舟是被父亲带入采药的世界。他的父亲是个老药工，与草药打了62年的交道，现在海州民主路国药老字号“三和兴”后院内的三棵杜仲树，鲜活茂盛，是他父亲半个世纪前在这里工作时栽种的。他的父亲是切药高手，能把白果大的半夏草药切得薄如蝉翼，能将红枣大的槟榔切成108片。

百十年前，灌云“松寿堂”中药房是吴舟高祖父开办的。吴舟幼承庭训，耳濡目染，中草药的悠久历史和树皮草根的神奇妙用，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紧紧地吸引了他。父亲毁掉庭园内的一畦菜园，开辟了“百草园”，让他广览自然界的各种草药，并陪着他一起荷锄进山，采挖药草。

吴舟和云台山草药早早就有了心灵的契约。在连云港医药站时，他做过山乡药材收购、药材仓库保管、中药饮片加工炮制、中药材质量检验、中药保健品开发；到了康缘公司，在康缘大药房，做中药调剂，就是抓中药的。他身居三尺药柜，胸纳大千世界，药斗橱不大，却拥有来自天然的近千种药物，巨龙细虫、飞禽海鲜、春华秋实、斗兽鸣蝉、丹石黄土，甚至连兔子、蝙蝠、麻雀的粪便也被赋予了望月砂、夜明砂、白丁香的美名，都可入药，争显不凡。

爱上了，就迷上了，惦念不忘。

对于吴舟来说，上山采药是一种爱好，更是一项神圣的事业、一个伟大的工作，需要用心去谛听、焐热、私语，心里开花了，清香萦绕不散。

吴舟常是独自上山，把思维和情感投向茫茫的云台山和大片起伏的草木，寻觅山中不被人注意的草药。早上，他多喝点水、多吃点饭，在背篓里放上镐子、枝剪、小铲子，背上标本夹子、相机，拿上放大镜，戴上太阳帽，扎紧裤口，无限兴致地奔向大山。

在深山幽谷里，他转悠着，翻过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在山里，他像一只燕子，轻盈盈的，飞着走，一双“鹰”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绿色草木中，一眼就能认出草药。每次上山，他都会有惊喜的发现，有出乎意料的收获，看到一个江苏新分布的物种，他像欣赏自己新生的孩子，心里激动得大喜；看到一棵草药，春天是小苗子，夏天开花了，秋天结了果实，心里乐得直是嘻嘻小喜。

山上草药四季不同，吴舟常常用几个月或半年等待一颗果子成熟，看一棵草木的四季变化。一场雪后，山里都是白雪，他爬上山，拍摄雪中的草药生长的姿态；大雨过后，他在山里追逐一朵花开的时间，用平生所悟来的灵思，领略草药的生命奥义。

采药人是艰辛的。一次，阴天，山里有雾，吴舟背着标本夹子、挂着单反相机，与同伴穿行在黄窝的一条大涧里，因涧石湿滑，他一脚下去，站不住了，前后摇晃，幸亏最后稳住了，没有摔倒。否则，前后左右皆为嶙峋怪石，一旦仰倒，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低血糖，有时饿了，头晕目眩，心里发慌，浑身乏力、出汗，瘫软在地上。常年上山，他双腿膝下留下了十多处被山石碰伤的痕迹。他膝关节韧带伤了，下山时，站不住，走一阵子，蹲下来，缓解一下疼痛，再走。

吴舟离不开大山，离不开至亲至爱的草药！

在云台山上，吴舟像拿着一把梳子将云台山草药梳洗了一遍。

吴舟经常发现“金娃娃”，“顶冰花”在云台山第一次发现时，也是全省第一次见到它俏丽的真容。吴舟写文章发表时，把地名故意隐去，怕物种被损坏了。2017年8月26日下午，在北云台山的一个幽深山谷阴湿石壁上，吴舟惊喜地发现一丛野生的秋海棠科秋海棠属的植物，幽姿淑态，粉艳绮霞，似窈窕之女般娇柔美丽。中华秋海棠在云台山的新发现，为江苏的秋海棠属植物又增加了原产的1个亚种。

吴舟屡次惊人的发现，离不开在书的丛林里跋涉。几十年间，他买书就花了十几万块钱。二十年前，他在连云港新华书店看上一套《中华本草》，2560元，由于没有足够的钱，没能买下来。半个月后，他凑足了钱，赶到新华书店，这套书因无人问津，已被退回了出版社。他没有忘掉这套书，在网上追踪，花了1900元买下来了。

花果山老药农姚东恩，对云台山一草一木精心求索，写过一本《云台采药游记》书稿，计29篇，约2万字。吴舟借来看了，觉得不过瘾，手抄了下来。

吴舟的祖上有一本手抄《松寿堂丸散膏丹全集》，偶尔被找到了，他父亲说，他都没有见过这本“松寿堂”囯药号制作丸散膏丹备用的手抄本。吴舟如获至宝，有时间就翻阅、揣摩。他怕手抄本年代已久，不易长存，便联系有关部门，整理、修缮，正式出版，让家传典籍变得鲜活起来。

吴舟钻进书本里出不来，遍览古本草文献300多种，发掘出梁代的《本草经集注》、唐代的《新修本草》、宋代《图经本草》《证类本草》《大观本草》、明代的《本草品汇精要》《本草蒙筌》《本草纲目》以及清代的《本草纲目拾遗》《植物名实图考》等历代重要典籍里记载家乡海州的药物近20种，并根据古文字记载和所绘古图以及植物地理分布的规律性，结合实地采集的标本，逐一进行本草学考证，确定现代所指的植物种名，为开发利用这些古代本草记载的海州药物葛根、骨碎补、石韦、漏芦、茯苓等提供了科学的历史依据。

一棵低微的草药，长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谦卑低调。吴舟写了一套“采药人小丛书”，8本，共50万字，有“神农药谱”“时珍图录”“药饮手册”“药树小识”“天生药草”“花草药艺”“鱼类食疗”“食物本草”，出版社将陆续出版。

吴舟边爬山采药，边写下采药的点点滴滴收获，他最大的心愿是完成一部《云台山中草药全书》。

吴舟身上的草药味随风飘荡。多少年来，有多少亲朋好友或素不相识者，找吴舟索要药草，都是在药房买不到的民间草药或鲜药，他都会上山现采，或摘一把家中所备的，无偿送给他们解除病痛。一个人一生钟爱一件事，是幸福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肖伟这样评价他的老朋友吴舟。

爱草药，与草药融在了一起，让吴舟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2019年，吴舟荣获“全国十大身边最美药师”荣誉，成为他漫漫求索路上又一精彩注脚。

一个人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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