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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棉布店

[扬州]张粉英

“缝的时候,注意这两个百子图要放在正中,两边对称;缝被子要看个好日子,请全福的老太太缝;用红线缝,线头不要打结,留下被子一角不缝,反正就是个意思,又不会真盖……”中年夫妻一一用心记着。他们的儿子即将大婚,今天来老布店买一床喜被,作为父母给孩子的祝福。老周笑说:“当初你们结婚,床上用品也是在我布店置办的,眼睛一眨,孩子也要结婚了。”他们好像不是买卖双方,而是亲戚朋友,有着共同的岁月记忆:那时候也是白底红条的被里子,百子图的被面子;一般人家一置办就是六床,发嫁妆的时候,满眼大红大绿,一路欢欢喜喜;时代变啦,几件套的高档床上用品到处有,但我们就要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满是胖娃娃的百子图,红彤彤的,看着才有个结婚样。

啰嗦话扯了一箩筐,生意就做成一桩,价钱126元。老周说,这叫闲得慌。她现在一直闲着。儿子大了,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飞到城市落地生根了,她和老公留在小镇,过着不急不忙的日子。孩子早就劝老周把店关了,或转租出去,但因为总有老顾客、老街坊、老熟人,迟迟关不掉。她在这个布店卖过千里万里长的棉布,听着一对又一对年轻人结婚了、生子了,他们的孩子又结婚了、生子了。老周爱听新人结婚的消息,有的新人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跟着新人的父母高兴,聊起从前就没完。她拿起一米的木尺量布,旧时光好像又回来了。小镇老了,塌扒街老了,棉布店老了。但顾客一来,门前青石板依旧,热情的老板依旧,美好的祝福依旧。

有时来老棉布店闲坐的,还有小镇和周边乡村的一些老人。这些老人活成了寿星,且凶呢,自己骑个三轮车过来,坦然地和老周谈论着“那一天”。在小镇习俗里,老人能从容地备好寿衣,不要儿女费神,那是寿终正寝,是福分。没有人比老周了解这些老人的需求:做寿衣的时间要选择阴历有闰月的年份,这样的年份无忌;要做“三腰五领”,会做这个的老裁缝还有几个健在,她都保持着联系,帮忙联络;他们要从前式样的棉布,窄幅的,印着古老的铜钱花;他们要真正的好棉花,产自新疆石河子。

老式木格子橱里,竖放着用木板卷起的窄幅棉布,老式柜台里叠放着一块一块的零头布。这还是40多年前的布店的样子。店堂中间有一台老式脚踏缝纫机,飞人牌的。曾经,为了留住顾客,老周学着缝纫,免费为顾客加工床单被套,于是“自学成裁”。为了生计,老周吃过很多苦。“店无大小三个人正好”,但老周一直是一个人在奋斗。那时候孩子还小,做中学教师的老公也帮不上太多忙,她经常孤身一人去外地拿货。好在自己能吃苦,又兼身材高大,现在回想起来,那日子是青春的样子,努力生活的样子。社会进步,互联网使供货商与店主联系便捷,加上发达的物流,现在开店简直跟玩似的。与此同时,布店也老了,老得无人再有兴趣接手了。

老周与棉布打交道39年。现在,她用手指一摸棉布,就能判断是32支棉还是40支棉。像店门外墙上挂着的“大桥商业合作社棉布门市部”木头招牌一样,岁月留住了痕迹与记忆,也留住了经验与信任。

老周今年66岁,早已领养老金,老公也退休了,孩子又孝顺。然而她说,她还是喜欢坐在布店里,做点小生意,与顾客拉点小家常。小镇不大,再陌生的人,三两句就聊到一个共同的熟人,于是他们也成了熟人。布店生意越来越淡,她不急,随遇而安。她喜欢踩着缝纫机,让针和线在棉布间穿过;偶尔一抬头,又看见时光在门外青石板上溜过;熟悉的街坊在门前走过,时光又在他们花白的头发间悄悄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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