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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往事

储笑抒

南京鼓楼区云南北路东侧,有一片闹中取静的居民区。形似镜像“7”字形的青云巷与高云岭、傅厚岗、厚载巷分别交叉,围出了两个不甚规则的四方形区域。在这个区域内外,小洋楼与老式公寓楼杂糅并存——乍一看不过是个略显陈旧的居住区而已。然而走进其间,会发现星星点点的历史印迹,在这片许多南京市民都不曾涉足的城市片隅,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往事。

我曾在这里住了八年,用双脚与小童车的车轮,丈量过这片街巷的每一个角落。当时我居住的是青云巷的一所老宅,青砖围墙的花园内,有两栋砖砌的两层小洋楼。我家住在其中一栋小洋楼的上层。三室一厅的结构外加一个作为洗手间的小阁楼,白色墙面上墙皮翘起,坑坑洼洼,仅有的色彩来自我儿时的涂鸦。绛红色的木地板倒是雅致,可惜时光的印迹让它变得凹凸不平,有几块缝隙大到能让硬币掉进去。

从我记事开始,几乎整个童年都生活在这里。直到我们因为拆迁搬离,之后又经过了许久,我才听父亲说起这栋老楼的过往——它曾是民国时期某位军官的宅邸。

1935年修建的青云巷,多为国民政府官员住宅,以“平步青云”“青云直上”而得名。南边的傅厚岗与青云巷平行,组成了“日”字中间那一横,明初为府军后卫驻地,成街巷后俗称“府后岗”,民国初年因被讹称傅厚岗而改名。《南京市鼓楼区地名志》记载,高云岭在民国《南京市街道详图》里谓“高门楼”,因易与不远处的高楼门混淆,遂以其地势较高且借“祥云环绕”之意,更名为高云岭。

狭窄到几乎难容两辆汽车并排通过的小巷,竟藏着当年诸多的重要机构或名人旧居——八路军驻京办事处旧址、法国驻中华民国大使馆旧址、清华大学第一副校长刘仙洲旧居、傅抱石旧居……那些我耳熟能详的街巷名称里,保留下了浩繁如斯的历史记忆。

我上的幼儿园当年就在这条街上。走进大门是一个小花园,小径通向一栋与我家旧宅形似又大上许多的小洋楼,楼前一块小小空地便是我们练习踏步、做操的场所。楼内也是红木地板、白色墙面、木制楼梯与扶手,空间却格外宽敞。一楼是数间教室,足够每个班二三十个孩子自由嬉戏;二楼是数间摆满了整整齐齐的午休床铺的房间。直到很久以后我故地重游,才发现当初园区大门旁,立着一块此前未曾理会的牌匾,上面写着“李宗仁公馆旧址”。

我在幼儿园疯跑嬉闹的时候,父亲和住在高云岭的同事叶兆言在忙着学习新的东西。他们应该是国内较早一批使用电脑写作的作家。上世纪90年代初,他俩几乎同时购入当时最新的“286”电脑,那会儿常看见父亲把方方正正的8寸软盘插进软驱里启动电脑。那软盘看着虽大,存储空间在今天看来小得可怜,一张软盘存不下几个文档。用纸笔写作数十年的父亲,一朝埋头像学生一样,重新研究起了打字,还常和几个作家聚在一块相互炫耀自己王码五笔的练习成果。那个散发着古早气息的小楼因一台家用电脑,多了几分科技与时尚感。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286”电脑和软盘成了当代年轻人无法想象的老古董。时光就是这样飞速向前,把一切新奇光鲜迅速变成旧物,抛进模糊的记忆中。

一别多年,某天,我又回到了这片旧街巷。我骑上公共自行车,穿行在巷陌中,忘却咫尺之外的鼓楼、山西路等大道通衢的喧嚣,气静心宁。近旁,一些小洋房、建成于上世纪末的居民区,让街巷本身成为了一座博物馆。

那座八路军驻京办事处旧址,如今成了纪念馆;位于高云岭的中央大学教授、中国人文地理学创始人李旭旦故居,挂上了“明社·璞斋”的牌子,成了供爱好文化、读书和咖啡的文人雅士们交流的文化空间;我的旧宅小院,如今成了热闹的居民小区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驰出旧巷已是傍晚。万家灯火照亮的小洋楼、公寓住宅,与背后紫峰大厦形成了层次分明的景观。小酒吧、便利店屋檐下闪耀着霓虹灯的彩光。时间如同车轮,带着我一路向灯火最亮处疾驰,将小巷甩在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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