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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的馈赠

洪更强

里下河地区,田野里的山芋一陇挨着一陇,长势茂盛。山芋叶的梗细长,孩子们耐心地用指甲把它一节一节轻轻掐断,仅剩表皮相连,一左一右挂在耳朵上,就是一条精致的天然项链。戴着它,闭上眼,感受微风吹过耳际,人仿佛在田埂上曼妙起舞。

和项链的美好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山芋叶的另一个用途,我们经常如厕完用它清理。山芋叶的光滑细腻和南瓜叶的粗糙多毛比较起来,有云泥之别,美中不足的是使用面积局促了点,但它们都是极其环保的清洁方式。

田埂上的黄豆叶也有妙用。顽皮的孩子摘下黄豆叶,拳头握成空筒状,把叶子平铺在上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掌对准了用力拍打,能爆发出很大的声响。它们常在路的转角被出其不意地引爆,引发女孩子惊叫。狗尾巴草可以用来做眼镜。那时农村读书人不多,渴望戴眼镜的人多,孩子们四下寻找最茁壮的狗尾巴草,两根长度相近,把顶端毛茸茸的部分圈成一个椭圆,彼此连接起来,架在眼睛上,眼镜腿还可以前后拉伸,酷似一副眼镜。不学无术又渴望斯文的顽童们戴着它,竞相模仿小学校里老师的模样。母亲管这样的道具叫“嘟嘟喂”,不知因何得名,总之很是亲切。

春天,紫云英率先绽放,田野像一片墨绿的大海,托举着紫红色的波浪。这种植物在生命中最绚烂夺目的时刻被铁犁无情地碾翻成泥肥,让人无限感慨。云雀急促啼叫着,从低空掠过。金灿灿的茼蒿地里,花香浓郁,数不清的白色蝴蝶上下翻飞。我们结伴在河岸边拔茅针、挑荠菜。茅针的学名不得而知,它的芽芯咀嚼起来略有点甜味。这时荠菜还没有开花,叶片肥美,清香袭人,小半天就可以装满一淘篓,提回家包春卷。那年头,荠菜是春卷馅永恒的主角。

天气暖和了,小河流水欢快了起来。芦苇见风就长,河边出现了三两戴着麦秸秆凉帽揎粽叶的女人。包粽子的苇叶要大小适中,老了没有清香,嫩了包不住糯米,芦苇还不能折断。她们轻轻捏住苇叶的上中部位,敏捷而迅速地往下一拉,一根苇叶被完整地揎了下来。故乡有一种知了,爱在河边芦苇丛中歌唱,像一个痴情郎在心上人的窗户下面不知疲倦地吹着口哨。这种知了指甲盖大小、黄绿色,伏在芦苇叶片上,风来了就停止歌唱,我们叫它“字迂”。

夏天来了,田野越发生动起来。暴雨过后,稻田里积水漫溢,沟渠里水流湍急,阔嘴巴长胡须的“泥歪儿”(鲶鱼)在浑水里跌跌撞撞,失去方向,极易捕捉。烈日当空,泥土龟裂,是钓黄鳝最好的时候。凭一根一头磨尖、穿上蚯蚓的自行车辐条,有经验的农人一个下午能装满大半鱼篓子。稻田里常见的是赤练蛇和水蛇,它们旁若无人地在割稻农人们脚边穿梭游走,或躲在摞成一堆的稻捆里,伺机吓你一跳。赤练蛇又名“火叉叮”,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狠角色。火叉是农村灶间烧火用的长柄铁器,做饭时就搁在锅膛里,浑身烧得通红。被这样的物件“叮”一记,后果可想而知。

有一种野花,现在我知道它叫锦葵,盛夏里开放,植株高大,花色粉红,花瓣像皱纹纸一般轻柔。爱美的孩子摘下花瓣,在底部撕开一个小口,粘在鼻梁上,十分牢靠,长期以来人类历史学家一直在探究这种行为和北美印地安人在鼻子上粘贴羽毛之间的关系,进而希望发现史前人类全球迁徙的新路径。

秋天到了,河边一簇簇芦竹长满银白的芦花。芦竹和芦苇不同,前者高大粗壮,后者低矮纤细。瞅准一株芦竹,攀住使劲掰弯,用铅笔刀迅速割下顶端的一截芦花,一松手,芦竹又弹了回去。一一削去花束,在芦管上划出一道口子,就成了芦笛。这种音色相对单调的本土乐器吹奏起来要十分小心,无数水乡孩童都曾被它锋利的茬口戳破喉咙。

我时常想,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的爱,大概没有比田野更慷慨的事物了。你按照时令节气,走近它,播下种子,就种下了希望,总有收获在等着你:勇气、善良、慷慨、辛勤、热爱、感恩……田野的馈赠,远超你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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