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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味

韩厉观

“乡味”一词是生造的。新编《辞海》上收录最多的是关于故乡的词汇,有“乡关”“乡园”“乡井”“乡里”“乡土”“乡梓”等。我想大都是从古人的典籍与诗文中摘录下来的,却没有活在我们口头上的“乡音”“乡情”“乡恋”“乡愁”这些感情色彩极为浓烈的词语。“乡味”虽不见经传,但不生涩,好懂,就是家乡的味道,可以用来交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如果不是在孩提时代离开他的衣胞之地,有两种记忆是会追随他一生的,一种是乡音,所谓“乡音无改鬓毛衰”,再者就是“乡味”了。

相比较而言,乡音的内涵可能要单纯一点,乡味则复杂多了,它蕴含着关于乡井的共同记忆,还有每个家庭、每个人所特有的记忆。每一品菜肴,每一款点心,每一份饭食所留下来的味蕾记忆,无不包蕴着一份浓浓的乡情、乡恋乃至乡愁的记忆。你也许不记得妈妈奶水的甘甜,但你绝不会忘记妈妈熬的粥、烙的饼、煮的饭、烧的菜。在这些食品味道的记忆里哪一宗不是对母爱的怀念?油杠子、糟面饼、十字酥、阳春面中不仅有乡土的符号,还有对于历史的记忆。

常常,留在一个人记忆中的,并不是筵席上的山珍海味,而是家常生活中的饭粥、面点和烹饪简约的蔬菜、豆制品等。我过80岁生日,儿子女儿送我的礼物是双双陪我和老伴去美国作了为期半个月的“自由行”。十几天时间,由南向北,从东到西,浮光掠影,兜了一圈,一日三餐,都没有留下任何味觉记忆,心动的还是中国餐,最美的还是家乡菜。

下午三点乘国航从北京飞休斯敦,十二小时的行程,有趣的是到达休斯敦还是下午三点。杨家骅、季家凰夫妇到机场来接我们。在休斯敦期间,我们一家四口就住在他们家里。

当天晚上,宾主六人围坐在圆形餐桌的四面,熟悉的乡亲,熟悉的乡音,满桌的乡味。主菜便是大咸菜烧野鸭,还有炒豆苗、炝海蜇等,让我们忘记了旅途的疲劳,欣欣然海聊乡谊,竟不知斯时正置身于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

早已知晓家凰教授酷爱厨艺,她制作的狮子头、春卷以及五香茶叶蛋在华人科学家群体中堪称一绝。招待我们的第一桌饭菜无疑是教授的杰作。饭桌上的谈助便成了对各种菜肴的品评。我甚至直言不讳地指出,烧野鸭一款不足之处在于咸菜少了,带着野鸭特有的乡味也减色不少。教授于是虚心请教两者的比例,还拿出手机来记录。

在我们一行中,堪称行家里手的当数我的老伴,她先得家学,后得江淮大厨李宝发先生指点,于淮扬菜点方面,颇有心得。她与家凰教授之间常有交流与切磋,一有空隙,两人就会把教授家现代化厨房变成研究宝应乡味的实验室,其乐趣远远超出餐桌上的大快朵颐与细嚼慢咽。

杨家骅先生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陪我们一家去美国东北部旅游。无论在华盛顿,还是在纽约,都离不开乡音、乡情和家乡的味道。胡寿祥先生请我们吃广东菜,管飞飞女士请我们品尝上海南翔小笼,都是以乡味寓寄乡情。我们从华盛顿坐火车去纽约的那天早上,胡先生给我们买了一大包点心和水果,还煮了许多鸡蛋。那一袋热乎乎的鸡蛋是乡味的浓缩,也是乡情的升华。家骅先生在美国也有半个甲子了,在纽约法拉盛一家大排档,他的最爱竟是南京鸭血粉丝汤。

在拉斯维加斯一家中餐馆吃晚饭,一款鱼香肉丝让我尝到了在国内也已久违的传统“小炒”味道,情不自禁,赞不绝口,居然把掌勺的大厨惊动了。交谈之下,方知师傅原是上海锦江饭店的大厨,而且祖籍江苏扬州,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临行的晚上,我心血来潮,对家凰说:“我来为您煮几只茶叶蛋吧。”家里只剩下九只鸡蛋,我表演了全过程,教授全都作了定量记录。回到宝应后,接到教授越洋电话:“味道太好了,我和家骅都有点舍不得吃!”我不免有点沾沾自喜:啊,我从美国带回了浓浓的乡情,竟也留下美滋滋的家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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