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归去来

赵继平

眼下正是谷子、莜麦、土豆拔苗的季节,老天没有眷顾,干旱无雨。母亲圪蹴在阳台上,侍弄几盆花儿,浇水,剪掉枯枝。她的身心始终停歇不下来,先是掐算二哥到家的日子,又盘算起三哥的几十亩地。

“我说少种些,不听劝,种子下了地,全靠几场雨。我种了一辈子的地,这个理儿能不懂?”母亲自言自语道。

种地,母亲是把好手。年轻那会儿,她顶着男人一样的重苦力,腰累弯了,还落下一身的毛病,受不了惊吓,重型低血压。田野是母亲的职场,也是母亲的念想,离开了田野,母亲就像失去了战场的战士,变得沉默不语。

照顾母亲的情绪,二哥是有办法的。母亲喜欢在阳台上看风景,他就在阳台上种起了花草。二哥退休后要南下照顾女儿,侍弄花草的事母亲越发上心,花长得茂盛不说,还总是悄无声息地多出了许多盆。母亲干脆给每盆花编个号,个头大、不开花的是儿子,枝条爬藤、开着漂亮花朵的是女儿,要是想谁,她就一边摆弄着花草,一边嘴上念叨着与他(她)有关的事情。

每周末我和母亲视频,她都要美滋滋地把屏幕对着满是花儿的阳台扫一遍。我问:“哪盆花是我?”母亲指向那盆粗壮的常青树。原来在母亲心里,我依然这般青春伟岸。

母亲嘴上不说,但我心里明白,每到寒暑假,她就开始翘首企盼,过年则像孩子一样开心。前阵子,她知道了二哥回家的消息,很少亲近过的重孙女也将回来,顿时长足了精神。翻出几件花色衣服穿戴一新,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母亲站在阳台上张望,夕阳已悬在半空,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弟弟光着背在厨房备菜,等待第二天晌午二哥一家的到来。袅袅绕绕的炊烟,盘旋着,随着那台老旧的油烟机风道飘去。

归来,厨房里,二哥学着母亲的做法,把馅子炒得喷香。地皮菜在家乡算不上稀罕物,山头上,沟坡间,凡是阴暗潮湿的地方都有它生长的空间。小时候,但凡下雨,干不了庄户地里的活,男女老少便背着箩筐采摘地皮菜。地皮菜馅油炸糕是上等佳肴,一年吃不了几回,奶奶怕我们偷懒,喊上一嗓子:“谁捡回得多,过生日就给吃油炸糕。”我们听了,踩着泥巴飞奔起来,一不小心张嘴的鞋子飞出去,也顾不得找回来,生怕负了那顿油炸糕。

二哥的地皮菜馅饺子勾起的不只是遥远的思绪。亲情、友情、爱情是人生戒不掉的情愫,有了它们的滋润,便有了近似完美的人生。二哥酒后像个孩子,他突然抖搂出送给母亲的“礼物”:一块块光洁奇异的石头。那些石头,大小不一,神态迥异,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动物。二哥说,石头也是有灵性的,你要喜欢它,就会认识它。千千万万块石头,就会变成狂风暴雨也冲不垮的山。

我知道,二哥是把石头比作我们兄妹。石头是二哥在河槽中挑拣的,他少年时代是厂里的钳工,退休后重操旧业。他挑选些酷似雨花石的石头,打磨一番,给母亲做成石头项链,其余的压在母亲的花盆里。

除了我们兄妹几个,母亲还有几十个侄男外孙。二强是她最疼爱的一个。二强几年没有回过老家,今年也带着儿子梓健回来了。梓健出发前在包里装了一把弹弓,他听说家乡有鸽子,属于正宗的野山货,若是打上几只,给老奶炖汤补补,或许老奶能精神许多。

母亲见到重孙子梓健,又惊讶,又欣慰。侄女婿四有根喜欢拿奶奶开心,说她天天盼子女守在面前,这下可好了,睡觉都要笑出声了。母亲心里明亮着,她知道四有根已经订好了吃涮羊肉的饭店。

圆圆的饭桌上,摆满了一圈的涮羊肉片,梓健和雅婷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锅。“开饭!”四有根大声宣布。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夹着一片片羊肉往嘴里塞,唇上沾满了油,“好吃,好吃!”

明天的离别,留给奶奶的,又将是一地的忧伤。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