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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 高

尹昌龙

据说王阳明十二岁时写过一首诗,叫《蔽月山房》,竟然被后人广为传颂:“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王阳明应该是有慧根的人,小小年纪便不在山与月的大小上作无意义的纠缠,而把问题转向看山看月的眼睛。人眼大如天,就会看山更高,看月更广阔。人眼大如天,还不太好理解,应该是说从天上看,就能看得更清晰。

从哪儿看,才能决定看到的景象,王阳明是哲学家,哲学家看问题往往有与众不同之处。王阳明作这首诗的时候,虽然只有十二岁,已经有很发达的哲学头脑了。“茫茫阅世无成局,碌碌因人是废才”,所以才需要这样的哲学家来启发启发。那如何启发呢?改变我们观察事物的视野。人大都居于平地,而到我们登楼或登山的时候,高度变化了,视野就变了,原来看不清的问题,忽然就一清二楚。

当年苏东坡从黄州贬任汝州,路过庐山,索性拾级而上。当时他觉得人生很灰暗,但是一登上庐山,巨大的高度带来了巨大的智慧,苏东坡瞬间开悟了,于是憋不住,写下了著名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在山里,横七竖八的岭和峰挡住,人当然看不清,到了山顶再看,无论怎么复杂混乱,那也看得清清楚楚。庐山一向云遮雾绕,难识真面目,而苏东坡认为那只是高度不够,不在山中,而在山上,就会看清楚了。有了庐山之上的俯视,他算是开化了,用现在的话讲,“天边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讲到庐山,讲到高度,还得说到李白。如果说苏东坡是活得乐观,乐天知命,李白就是活得飘逸,人生得意须尽欢。李白能如此,也许与他的视野、性格中的“山”的因素有关。“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有了山的高度,再来看人生,便不会再拘谨,不会再畏畏缩缩。

同样在庐山之上,李白也是面对横看竖看的峰岭,“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李白的看,视野一定是在庐山之巅,所以他才能看得清晰,看出气势。还有“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王阳明讲人眼大如天,而此刻的李白,置身天地之间,俯视群峰大江。有意思的是,苏东坡有了从庐山获得的视野,再返回生活中,便有了笑对一切的定力。而李白呢,他整个人就想从庐山之巅再往上,往天上去,“手把芙蓉朝玉京”,真的想做个俯瞰人间的仙人了。

很多人都想这样,像年轻的杜甫,面对巍峨雄壮的泰山,想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边塞诗人王之涣,瞭望黄河入海,想的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然而,如果慧根不深,阅历不到,登了楼,登了山,也不一定会有那么开阔的胸襟。就像辛弃疾写的少年,“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愁还是装出来的。年轻时候,登楼的视野是外在的,经过历练之后,才能内化,成为相拥相守的哲学。再想想张潮讲的看月,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这个阅世的浅深与苏东坡所讲的看山的高低,大约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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