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父亲的寡言

[南京]周世青

1950年师范毕业的父亲,先是从事职工教育,1957年调入中学当老师,一直干到退休。我没听过他的课,不知道他在课堂上语言是否丰富多彩。然而,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父亲的话是很少的,用寡言少语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大约是1963年的秋季,学校安排父亲担任一个初三班级的班主任,而父亲并不上这个班的任何课。本来话就少的父亲肯定当不好这个“空壳”班主任,快人快语的妈妈先下了结论。可是结果却恰恰相反,这个班的综合表现和升学考试成绩全年级最好。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父亲上班的包里有一个厚厚的本子,密密麻麻地分页记载着班上每一个学生的情况,包括家庭情况、现实表现、学习成绩、性格爱好等等。父亲回家后,我总喜欢悄悄地打开看。久而久之,十二岁的我对班上大多数学生的情况都有所了解,时至今日我还能一连串地报出班上学生的姓名,比如刘兴荣、康中央、段家祥、刘春茹等等。父亲与学生接触时话不多,背后却做了大量细致的案头工作,这大概就是“功夫在话外”吧。

父亲从小对我们要求很严,但话仍然很少,甚至有时不说话,我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他的想法。

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我退步很快,成绩报告单上破天荒地一个优点也没有,操行评语开头便是“学习上得过且过,温课期间经常到康乐球摊逗留”。父亲开完家长会回来,神情非常严肃却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只是在把成绩报告单递给我时牙缝里蹦出五个字“你好好想想”。多少年以后,我总喜欢用“此时无声胜有声”来形容父亲沉默的态度。

父亲在我们的成长中是很有权威的。1977年恢复高考,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跃跃欲试,而我由于学习“断档”,特别是数学基础太差而举棋不定。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是老大,更应给弟妹作榜样”,特别是“考文科数学仅占五分之一”(彼时文科考语数政史地五门)的分析增强了我的信心,我们兄妹四人竟同一年考上心仪的学校,从而抓住了历史给予我们这代人的机遇。

到了晚年,父亲的听力急剧下降。有时他听不清别人的讲话,言语就更少了。2004年,我工作调动,父亲得知后难得地和我聊了几句,意思是组织上对你的工作是肯定和信任的,不能骄傲自满,更不能自以为是。开始我蛮高兴,后面听了就不自在了。

直到他一年以后驾鹤西去我才搞明白,原来父亲这番话是有原因的。在整理遗物时,我偶然发现他在日记里几次提到我有自我感觉太好、瞧不起人的毛病。老人家和我交流并不多,却从我的言谈中发现问题,并且毫不客气地记了下来,甚至还一二三罗列了好多条。当我在他逝世以后看到这段文字时,顿觉羞愧汗颜。父亲对他的子女历来是严厉的。记得莫言说过“如果没有父亲的严厉,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还真的不好说”,我深有同感。

这世上,有的人话多并不压重,有的人言少却很有分量,父亲当属后者。唯有记住老人家的无声教诲,并把这种家风传承后代,才是最好的报答。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