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草茶的味道

汤光明

转过石桥头,狭窄的“寺街”街巷里,站着一位“三国人物”,胡眦开张、目光如炬,穿着宽大的皂色棉布衫,像极了连环画里的“张飞”,只多了一副近视眼镜。老袁上去和他打招呼,随后示意我们,可以进“张飞”院子看看。

这是南通老城里典型的“两进一院”的清代老宅,院子里草木葱茏,种满各色植物,屋子长廊边放了一张条案,瓷碗里飘着几片叶子。闲聊几句后,我们几个散在院子里认植物,老袁指着角落一盆栽的草说,这就是“张飞”碗里的 “藿香”茶,“我们夏天就喝这个茶,巷子里的点心店里免费喝。”

南通人除了喝藿香茶,还喝薄荷茶。南通地区产薄荷,有长久的传统,民国时用薄荷脑制成的“风油精”,是百姓夏天提神祛暑的必备,据说上世纪末那里的薄荷油产量亚洲第一,当地名牌叫“白猫”。为了喝上老家的味道,老袁干脆把薄荷、藿香各挪了几株到上海,种在他工作室边的空地上。老朱看见了,说你这薄荷在我们如皋称藿香,而你们叫藿香的,我们那里却叫薄荷,还有一种叫佩兰茶,我们那里就喝薄荷和佩兰茶。到底哪个是藿香他们俩无法达成一致。是两地各叫一词,还是谁记忆有误?让我听得一头雾水。

过了“五一”,疫情开始好转一点。钱同学发来微信说,没法去学校,每天没心思做陶,书也看不进去,好在村里范围还可以溜达。他每天散步随手拍了些当地植物的照片,除了缸豆、黄瓜苗,还有一种蔷薇科植物,开着白花。他发给我看,说奶奶一辈用它泡茶,松江当地称芐蒾蓧(音译),他用识图软件查了一下,告诉我说可能是刺薹。我问他怎么做成茶的,他说:“把嫩叶给晒干,然后切碎,放锅里炒干,然后搁到茶叶罐里,夏天泡水喝。当地村民要么喝桑叶茶,要么就喝这个。”民间各种替代茶的草本植物很多,在东亚,这种草“茶”的喝法中,仍保留着唐宋的饮茶“古风”。

拿桑叶泡茶来说,其俗甚古早。远古桑树即是神木,受人崇拜,人们用桑木、桑根来驱除病魔,还喝桑粥、泡桑葚酒。佛教进入中国后,它被视为“诸佛菩提树”,其叶也因形似心形,唐宋以来一直被用来充当菩提叶。宋人的茶俗中,桑叶茶是一般民众劳作的饮料。我想当年吉州窑陶工正是喝着桑叶茶,才发明了著名的“桑叶盏”。同茶一样,桑汤能让人摆脱昏沉,作为药食方唐代就有记载。

年初的疫情,快递停了,今年的新茶一直收不到。老袁被封在学校那一阵,寻遍各处,把能找到的陈茶都喝光了。有段时间实在没茶叶了,他们就采嫩竹芯泡。等老袁回到工作室,他的藿香叶子长得正旺,他每天一到工作室,先摘了嫩藿香叶泡一杯,还天天晒图。

我没喝过藿香茶,脑子里想,大约是藿香正气水的那股味道。六月底了,那天终于来了迟到的新茶,大家约了去老袁那里分茶。老袁给大家先泡了一杯藿香茶,说清清口。那一口,是真爽真香,直袭脑门子。一扫众人几个月的居家郁闷,我奇怪这味道为何那么熟悉,但也想不起这记忆从哪里来的。被这藿香茶一正气,等到再泡上新茶,感觉完全没有了所谓明前的新鲜感了。

老袁说,此乃“天下第一名茶”。我大以为然。

临走,我和老朱各挖了株藿香,带回家栽进盆里,心想,明年不怕没“茶”喝了。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