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天井

2022-06-23 08:54 来源: 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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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翼民

苏州多深宅大院。解放初统计，苏州七进以上的深宅大院多达三百余处，现在还留存多少？大概不容乐观。好在政府日益重视，进行了抢救性修理，并通过多种渠道，使许多深宅大院得以“颐养天年”。

深宅大院除了厅堂多、房间多、夹厢多、廊庑（包括备弄）多，就是天井多了。天井是连接厅堂、房间、夹厢和廊庑的空间，因厅堂等建筑大小各异，天井也形状大小各异，有的天井既深亦小，叫作蟹眼天井，跟蟹的眼睛一般，多么灵动形象。偏偏在蟹眼天井里还栽一枝芭蕉或一丛天竹，芭蕉叶翠、天竹子红，点缀得蟹眼天井煞是标致。

我领略过许多深院大宅的天井，考究者在天井里点缀了诸多景致，最常见的就是置着几只精美的荷花缸，养着文静的睡莲，令这个小小天地分外和美宁馨。

不唯深宅大院多天井，寻常的苏州民居亦多天井。我的老家是三进的寻常民宅，因有楼屋，天井也显得高深，真像井一般。最能体现其高深的是逢到夏季，总有误闯进的蜻蜓绕着天井的围墙兜圈子，一匝一匝地绕飞，要飞许久才能冲天而遁。这时，我会飞快登上楼屋，扪着怦怦跳动的心，推开窗子，用竹竿系着纸袋去套它，偶有斩获，会兴奋上老半天。而后我通常将蜻蜓放在蚊帐里，希望它做我的“猎鹰”，捕猎蚊帐里的蚊子，但蜻蜓养不长，天亮就一命呜呼了，躲在帐子角落的蚊子却安然无恙，偷偷作笑哩。

天井的最大好处是夏天纳凉，因其高深，白天的日照时间不长，只是中午时分被阳光暴晒一下。也好啊，正可让烈日烤热了盛于铅桶中的井水呢，这水用于午后沐浴恰到好处。还有在七七“笃巧”日，利用天井正午的阳光，把一碗“鸳鸯水”（半是井水半是河水）晒热了，增大了水的表面张力，于是“笃巧”时轻巧的绣花针就浮于水面。日光照射，碗底针的投影竟然各异，有如算盘、有如蜡烛、有如毛笔、有如棒槌的，就预兆着参与“笃巧”的孩子将来有否出息。我好像总是“棒槌”的命，应了我那时生性调皮，常被母亲用棒槌“吃生活”（打屁股）的情景。

傍晚，天井就是全家纳凉的好去处了。天井露天而不在外，用不着到巷子里抛头露面，尤其是女眷，是不作兴在街巷袒胸露背的，即便男客亦然如此，打赤膊穿短裤就很不雅观了。好在苏州人家大多有天井，正可避免了那样的窘境。

在天井纳凉，少不得井水。须预先浇洒几桶井水，赶走了地皮上的暑热。苏州人家的天井里通常凿有一眼水井，如我的老家，三只天井，最后一只天井就凿有一眼水井。这眼水井连着厨房和柴房，是没有自来水的年代全家赖以生存的水源。或云，苏州不是“人家尽枕河”么？但河水毕竟不卫生，淘米汰菜尚可（有时淘米汰菜也不宜了，因河道里乱扔杂物太多，甚至还有人刷马桶），要烹茶煮饭就非得靠井水不可了。

井水最大的优长是冬暖夏凉，夏天可顶了现在冰箱的部分功用呢，如浇地驱炎热，可以听到井水浇到卵石地上，一阵阵的“咝啦”之声，看到地上腾起的热气；还有，就是“冰镇西瓜”。上午就把一只只西瓜用包袱包着，同时包袱里再置一块石头，用绳子系着，沉到井里，到下午取出西瓜，那西瓜真是冰凉爽口。有时，井里挂的西瓜太多，容易搞错。搞错也无妨的，都是叔伯兄弟自家人，瓜的好孬大小所差无几，绝不会引起矛盾。我的父辈们都把西瓜心挖出来孝敬了老祖母呢。

西瓜吃罢，我等孩子就收拾残局，倘若西瓜皮脆，就扦去外层和内层，腌来吃，炒炒毛豆最宜；西瓜子都是要淘洗干净后晒干储存，等到中秋节炒来吃的。我每次淘洗瓜子的时候，故意在天井的角落撒上一把，瓜子很快就会吐芽长茎，豆芽似的一片，细嫩翠绿，很具观赏性。那时真盼望着这些嫩芽中有几枝发育成长，开花结果呢，这般，不是又能吃到一茬西瓜了么？

苏州的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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