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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二题

孔 灏

在石棚山上放风筝

向来以为,在春天与风筝之间,一定有着某种非常隐密的内在联系,比如梅花之于冰雪,比如大雁之于南风。

向来以为,一根长长的丝线所牵挂的,不仅仅是那些关于飞翔的梦想。当天空能够感觉到大地的注视时,少年的心跳,已经随着桃花的开落而平静下来。

这样,石棚山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自然景观了。

如果,在历史之外,文化之外,甚至在记忆和言说之外,有一个春天,她随随便便地选取了石棚山上的一棵树、一根草,或者是一块石头,就绽开了苍凉与温暖,绽开了将一时的拥有变为一世相守的梦幻,绽开了比大海更加宽广而自由的呼吸;那么,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是多么盛大而又无边无际,这稍纵即逝的感觉是多么真实而又刻骨铭心!

也许,还应该有些别的故事和可能吧———

一个人走在山路上,他心跳的节奏应和着山下的浣月湖里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两个人走在山路上,同行、或者是擦肩而过,那若有若无的呼吸曾经震落了空山里闲适的寂静吗?

熟悉的一时叫不出名字的鸟儿,用唐代的长安口音在远远近近地唱:行不得也,哥哥……

真的行不得呵,无论是在哪一个方向、也无论是迈出哪一只脚、走出了哪样长短的一步,这一生,就真的只能是属于那一条路了。

石曼卿忧国忧民的道路是经过这里的。在这个名叫石棚山的人生驿站,他不经意间留下了一处阳光灿烂的读书的山坡,于是,整座石棚山都温暖了一千年、明亮了一千年。

一千年后,她经过这里。

她的风筝像她的微笑一样轻盈。于是,她放飞了一座山。似乎还不够,于是,她又放飞了三月,放飞了春风,放飞了北方方言映衬出的她的美丽侧影,放飞了一个人不绝如缕的想象和他多年以后的很多不眠的夜晚……

其实,在那个午后的时光像宋词一样慵懒的季节里,仰望与俯视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在俯仰之间,是相隔着一段前世与今生的。六祖说:“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可是,能于万丈红尘中禅定下来的心,需要多少漠然、多少遗忘和多少执着的错误呵?

风是一天一天地暖了,空谷寂寂。一只风筝在飞,一只风筝在飞呀,像是谁的快乐,又像是谁的忧伤。

陌上花开

“如果让那些采桑的女子/用歌声 设一架秋千/那么三月将横成谁家的院墙/让行人猜想?”———《诗经》以降,春天的原野从来都既是自然的更是心灵的,所以,那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或者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其实,就都是我们的那些迢迢往事或者那些即将到来的闪亮的日子了。

一定有过这样的春天:河水春波荡漾,兰草嫩绿微香,在溱河与洧河流过的地方,有羞涩的少年正与顽皮的小姑娘调笑戏谑,他们的笑声一直在《诗经·郑风·溱洧》篇里回荡呢,他们相互间的“赠之以芍药”,是否,让身边的溱水与洧水,也约定了相守二千余年的时光?

一定有过这样的春天:“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中年的离别为春天留下了多么广阔的飞白呵,烟花三月在你的想象里,孤帆远影在你的想象里,这个时候,那长江是流、还是不流,都不重要———因为,春天已经让满载着情感的生命奔流浩翰了。

一定有过这样的春天:唐代的比丘尼无尽藏法师诗云,“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那“归来偶把梅花嗅”的境界,让一生中的多少次蓦然回首成为经典,又让多少个春天珍藏在我们的心里,等着自己去寻找、去发现。

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春天。“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在苏轼的《陌上花》诗里,有着一个多么美丽的故事:那个“权勇有谋,性任侠”、曾命三千铁弩射回八月钱塘江潮的吴越王钱鏐,他的爱妃每到春天都要回临安娘家省亲。这一年春天,钱鏐坐在王宫大殿上,思念远方的爱妃,着人以快马送去一信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是说给春天的多么甜蜜又多么忧伤的情话呵!似是阻归———你那里的田野上花开得正好,慢慢看,别急着回来;似是盼归———我这里的花也开了,想你,想你慢慢地回来看我们的花儿吧……这又是多么精彩多么蕴籍的一个象征啊,在迢迢长路的两端,都是家、都是春天,只要有爱,一生中的离开或者回来其实都是看陌上花开,缓缓而归。

陌上花开呵,可缓缓归、缓缓归矣。这阡陌,不管是在远方,还是在身旁,那都是散发着灵魂的香气的、诗意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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