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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满故事的铲青记忆

李 东

一场春雨初过,春风吹绿了山野。

那天,我在花果山朝阳一段山梁的坡上,看见一帮大人带着小孩子围在田边,观看春耕的老牛拉犁翻地,驮着春光悠缓地前行。我想起一句“春风抬老牛”古语,想起了孩提时的藏满故事的铲青记忆。

铲青,这应该是故乡最地道的最标准的方言,也是那个时代农村孩子最初最早的劳动。

铲,是铲子,类似《水浒传》中鲁智深那禅杖的极度浓缩版。铁铲子巴掌大小,配二三十厘米的木柄,成为少年儿童铲草的一种特制工具。青,即青草,因为初春,草之初长,加之铲到的不单是草,包括各种野菜等野生绿色植物。铲青虽然和割草相近,但是更突出的是一个铲字,用铲子铲草。说明此青在初春,青草刚刚露头,才初绿,刚泛青,还在贴地生长,需使铲子用力气从土中一棵一棵铲下或者挖出来。

每年的铲青准确说从正月初七开始。故乡村子里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那就是每年正月初七家家都要吃“清桨子”。这道菜,就是荠菜为主的野菜加上家中的白菜萝卜等各种蔬菜,和水泡黄豆磨成的水糊一起煮成的杂烩菜。这也是那个没有塑料大棚的年代,历经漫漫冬天之后,第一顿吃上带着新春青绿的菜肴。今天看是一种讲究,是一种仪式,是一种向往,也是对春天开始的一种希望。

随着春雨淅淅,气温慢慢升高,春暖花开,各种青草都陆续生长出来,先是绿了向阳的崖头,润泽的河滩,返青的麦田垄间。各种野菜多了起来了,这时铲青多是为了自家喂猪喂鸡鸭鹅,铲青队伍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儿童。尽管开始每次篮子里铲的青并不多,孩子们只要回家一开家门,鸡鸭鹅见到青色之物,或者闻到了青青鲜味便顷刻间一起围上来,叽里呱啦追着少年,或把脖子拉长,嘴巴伸向篮子逐草,猪圈里的猪也两后腿站起两前腿搭在猪栏上,望着篮子里发出急切的哄哄叫声。这时,抓一把野菜撒在院子中,鸡鸭鹅都伸长脖子贴着把面抢,有的抢到嘴巴里就大口咀嚼,有的叼起一棵或一撮就跑到一边;抓一把丢到猪槽里,猪咔咔吃出响声,一时间,院子里因青草而沉浸在鸡鸣鸭叫鹅嘎嘎的欢快之中。

在农村,乡亲们对土地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和眷恋,因为土地养育了他们。也因为农民对土地一往情深,连带着对耕牛的尊重。清明前后,天气更暖,美丽乡村田野处处散发着春的气息,各种青草纷纷生长,生产队就号召社员群众铲青割草喂生产队的耕牛。那时,生产队基本上没有什么机械,耕田犁地全靠耕牛。每个生产队里都要集中饲养十几头牛。这些耕牛是生产队的宝贝。专门的养牛园,专门的饲养员,保护耕牛立法,偷宰杀耕牛那是要坐牢的。古语春风抬老牛,也含有牛憋了一个冬天,都吃的是干草,身体经不住春风吹春耕忙。所以,让牛早些吃到新鲜青草,壮体添力,春耕田地、播种有生气有活力。别看早春青少,可是几十个孩子,一天忙碌铲青下来,傍晚汇集到牛园,逐一过称,按重量计工分,一小篮子一小篮子聚集一起,那也是青青的一堆。饲养员把一堆青青草,经过整理去除泥土杂物,开始青小而嫩,直接放到牛槽里,到春末夏天草长了,还要用特制铡刀把草切碎喂牛。

因为铲青,年少的孩子们首先对生产队饲养员有了尊敬,对生产队的耕牛有着感情。那时孩子们只要不上学每天都要铲青送到牛园,是尽小社员的责任,也是帮家里挣点工分。孩子们自然对生产队的人不一定都认识,但是对队里的每一头牛都十分的熟悉。还会为每头牛起个派头的名字。龙头角,雄二牯,狮子黄犍。小伙伴还根据自己喜好,确定自己心中的牛王子。我喜欢那头黄犍牛,给它起个外号叫红狮子。这头黄犍牛,个头高,长得帅,力气大,一般的牛都让它三分。

生产队饲养的耕牛分黄牛和水牛两种。水牛喜欢水,尤其是夏天天热,耕作一段时间就要卸下让它到附近的河里沟里休息一会,盛夏不耕地水牛大都成天要泡在水塘里。黄牛则不然,天再热只要在树荫下就可以。黄牛,有各种颜色,黑、黄、花、棕色等,我们生产队的黄犍牛,实际是咖啡色,因为身材硕大健壮,毛发整齐油光蹭亮,四蹄平稳,行走敏捷,力量四射,气场威风,在牛群中俨然一头红色的雄狮子。无论是犁地打场,都不用扬鞭自奋蹄,多少年,没见过它身上有过一道鞭痕。

每次送青到牛园,只要黄犍牛在槽边,我都会过去看看,有时还顺手在牛肚子上理理牛毛,给牛挠痒,黄犍牛还不时回头望望。有时还会顺手抓些草给黄犍牛的槽子里,和饲养员爷爷叮嘱几句,给黄犍牛多加点青多加点料,爷爷笑笑点点头。其实,后来我们从大人口中也知道,生产队长和饲养员也都喜欢这头黄犍牛,能干活,有力气,关键是村里别的生产队也都羡慕我们队的这头牛。黄犍牛是我们生产队的形象,社员们的骄傲,这种得意一直持续了好几年。邻居谢二爷,一直是生产队牛园的饲养员,60多岁,个头不高还有点驼背,已经在牛园干了20年,人老实细心,性子温厚。春天,春耕抢种,生产队早上6点都到田地劳作,耕牛也一样此时下地。谢二爷他们两个饲养员半夜就要起来,先是用磨把浸泡一夜的黄豆或黑豆磨成水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豆浆,拌上青草,让牛在下地前都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天天如此,周而复始。

等到夏秋天,水草丰美,铲青阶段便过去了。不用铲子,而是用镰刀,这就是割青割草了。每个人每天割靑都是车载肩挑,牛园里每天收到的青草数千斤,牛每天全部吃新鲜的青草,一直到秋天地尽场光。

铲青,对于那时少年的我故事太多,记忆太深。现在每年初春我都要回一次故乡,都要挖一次野菜,吃一顿"青浆子",甚至会在故乡的老房子住上一晚上,感觉又回到了旧时光。无论我走到哪里,儿时藏满故事的铲青,一直留在了我心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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