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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药记

王敬文

1968年12月,我从第四军医大毕业,分配到了43军,在步兵连锻炼一年之后,于1970年3月正式分到炮团卫生队任军医,直到1977年初退役。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为了挖掘和发展祖国医学宝库,国家提出了大力开展中西医结合的方针。部队驻扎在唐河期间,卫生队每年都要组织医生和卫生员到桐柏山采药。因为工作中经常打交道,我们和驻地卫生所医务人员的关系比较密切,所以去桐柏采药时他们也会派赤脚医生和我们同行。我们采集的中草药主要有柴胡、桔梗、沙参、黄连、木通、连翘、鱼腥草等,这些中草药部分作为炮团小药厂的生产原料。采药时间一般安排在春天或夏秋交会的时节,此时的药材成熟、使用价值较高,也便于采摘和挖掘。

上山采药十分辛苦,但每次我都积极报名。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年轻时应该多吃苦,吃苦不仅能增强体魄,更能磨练意志。所以每次组织采药,我不仅报名参加,而且有两次还是我负责带队。

桐柏山位于河南省和湖北省的交界地区,是秦岭向大别山的过渡地带。主峰为太白顶,海拔1140米,位于桐柏县城以西约15公里。桐柏也是老革命根据地,反映那一段历史的电影《小花》就是在太白顶风景区拍摄的。桐柏山中草药资源十分丰富,当地老百姓遇有头疼脑热、腹痛腹泻、跌打损伤之类的小毛病,常常都是按照祖辈传下来的土法子采几味草药解决问题,村里的赤脚医生一般也是用当地的中草药为村民治病。

采药期间我们多半驻扎在太白顶山脚下的固庙村。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山区村落,淮河源头清澈的河水从村西头缓缓流向远方,南阳到桐柏县城的公路从村中穿过,山村的静谧偶尔也会被车马的喧嚣声打破。固庙村民风淳朴,含蓄内敛,吃苦耐劳,坚韧厚道。因为是老区,老百姓对解放军有着特殊的感情。我们每次去采药,村里的领导都会当成是头等大事对待,村民们都兴高采烈、奔走相告。他们帮我们打扫房屋,为我们安排熟悉山中情况的村民当采药的向导。

但我们也不是每次采药都住在固庙村,需要时我们也会住在环境很差的山里。有一次,我们住在山里两间废弃的到处漏风的茅屋里。入夜后山里一片漆黑,山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哗啦哗啦不停地摇晃着山坡上的树木、拍打着破旧的门窗,周围树林里不断有野兽的奔跑声、嚎叫声、打斗撕咬声,有时就在屋外,甚至在门上来回撞击,我们心里直发怵。我们彼此壮着胆子,睡觉前反复检查门窗是否关牢,生怕被野兽撞开。开始两晚,大家都没有睡好觉,几天过后才慢慢习惯。

记得第一天采药是从固庙村驻地出发,大家都很兴奋。特别是在平原长大的战士们,处处都感到新鲜。从村头到山脚下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穿梭于秧田和小溪之间,溪流声、鸟叫声、蛙鸣声、歌声、嬉闹声不绝于耳。战士们正值青春年少,平常在队里工作相对比较枯燥,从一望无际的平原来到山区,就像是出笼的鸟儿欢呼雀跃。再加上有地方卫生所年轻的女赤脚医生同行,气氛更加热烈。开始爬山了,战士们还处在亢奋之中。他们仗着年轻、体力好,一个个争先恐后,完全忘记了出发前向导对上山要控制速度、保证体力的要求。结果不到一小时,大家都已经气喘吁吁,有的甚至脸色发白,上山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再抬头向上看,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到山顶还有多远,有的战士开始产生了畏难情绪。这时向导一边让大家休息,一边讲起了山中的奇闻趣事,并且给大家讲解如何识别七叶一枝花、天麻等名贵中草药的知识。等缓过劲之后,向导才在前面控制住速度带着大家继续向山顶爬。

就在大家觉得平安无事的时候,又出现了新情况,卫生员吉耀波的“恐高症”发作了。吉耀波是我们76年新兵中唯一的一名党员,平常无论干什么工作都是冲在前头,上山时的干粮他也是抢着背。但随着山越来越高,坡越来越陡,他的脸色蜡黄,每迈一步都很困难,总有一种要掉下山去的恐惧感。向导说山里人称这为“晕山”, 不要紧,过几天就会适应。

在山里,我们一般早晨4多钟起床做饭,将前一天采集的草药摊开晾晒,同时做好当天上山的准备工作。因为从驻地到药材集中的太白顶有30多华里,加上采药和休息,来回需要七八个小时。中午饭不可能回驻地吃,当天所需的干粮和开水必须带足。上山虽然有一条小路,但路边和附近是没有草药的,采药必须到大山深处去寻找,所以我们上山是无路可走的。我们边爬山边找药,经常是又累又渴,满身都是汗水和泥巴。

山里黑得早,下午3点多钟我们就将草药分类装入布袋,准备下山。下山时大家都抢着扛装草药的袋子,为了不让别人从自己肩上抢走,一旦扛上就往山下猛跑。别看是草药,一布袋也有三四十斤,扛起来也很吃力。途中有一条宽宽的溪水,跑到这里全身几乎湿透,累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放下草药稍作休息。此时战士们就像一群猴子趴在溪边、撅起屁股,捧起甘甜的溪水开怀畅饮,而后将身上的汗水擦洗干净,扛起袋子继续向山下狂奔。

回到驻地后,我们整理好当天采的草药,还要给等候的村民们看病、开会总结当天的采药情况。等洗完澡和衣服,一般都要到晚上10点多钟才能休息。带队者则更加辛苦,在大家休息之后,还要就第二天的采药品种、上山路线及分工等问题进行商量,通常11点之前不可能休息,每晚也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觉时间。我们一次采药通常是15-20天,有一次我带队不到半个月,就整整瘦了7斤。

留下我足迹与汗水的那山那水,那芬芳浓郁的草药,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还有那些苦与乐,从未离开过我的心间。40多年过去了,采药的场景还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闯入我的梦乡。我也常常从心里呼唤:战友啊,我们何时携手再上桐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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