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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到

汪骁远

春天要来了。

我以往不怎么喜欢春天,不,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这草长莺飞的季节,有十二年里总是坐在无花无草而充满人气的教室。哪怕读大学了,我有许许多多即兴的时间可以去自然里谈天说地,寻花问柳,那段昏暗的记忆依然盘踞着。

经过镜子的时候我照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头发像冬末春初的草,枯蓬蓬的,但在肆意生长。去找一个很久没见的同学借拖把,他看着我头发,一边说:“你现在怎么长这样了?”“我哪样?”“像个四十岁流浪汉!你那头发!”

照理,初春是最该换上新面貌去迎接世界的。那也没错,我这不是在留着头发吗?我就是不想剪,像是和以前的那个没有时间理发,永远是平头的自己怄气似的。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自己的头顶上种了几千棵小树,在等着它们一点点成长,我很想留成一个长头发的样子,穿着带盘扣的轻薄棉衫,弹琴,看书,不比于女性的纤柔,带着一点粗犷和飘逸……我还想留一小撮胡子,就像植物的根……似乎春天一到,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喜欢任性,还喜欢逸出常规的过往。

这才是我经历的第二十个春天。这才是,当然也可以说:这已经是第二十个春天……我都经历这么多次了,虽然有十二个春天因为上学过得不好,倒从来没有腻味过。童年的记忆里会偷走外公做饭用的菜勺出去捞蝌蚪,临行前老被妈妈叫住,被强制性套上一件围裙和袖套——怕我弄脏衣服,我一只手拿着盆,一只手拿着饭勺,像个出征的将士,套上我该有的盔甲。接着穿过重重尚在含羞的油菜花田,翻越种韭菜的高筑,潜行于无数春笋探头的竹林里,一直到最后,来到一条曲曲绕绕的无名小河边上,端着我的武器开始捞蝌蚪。一直捞到盆里乌泱泱一片蠕动的影子,妈妈端着一碗水过来找我,远方传来外婆高亢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骁骁,叮铃,噌鸣诶,切飞诶嘚!”(启海话)那个声音像金柝之声,穿越了千万里路不见衰势,直直地把我领回去吃饭。

不过这些早春捕捞起来的小生命,我一条都没养成。有些因为养得不好死掉了,有的是我某一天放学回来,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去哪了?我害怕青蛙(癞蛤蟆)的妈妈从来不会告诉我。

我好久没再见到小蝌蚪了,乡下通向竹林的路被野草淹没了,那条小河大半年都是枯水期,这段童年的记忆成了尘封的独一份。

想着这些的时候正在宿舍旁森林公园里散步,拿着一罐喝不醉的啤酒,将饮尽时,看到路灯下的香樟枝干长出了一束新芽,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着嫩绿的身姿,娇娇小小一丛,拿着手机却怎么也拍不出那种新意和盎然。疫情下身在苏州的我,行程码上星星点点,可是头顶的飞机好像没有受到影响,照旧飞,撩开一大朵黑夜里的灰云,遥远的天空上,飞机灯闪现的两束光,被树叶的剪影搓得粉碎。我还看见暗影里一树星星点点的花,夜里的凉风吹过来淡淡的花香。我踏着一地的落叶凑过去看,是海棠吗?还是梅花?

我闻到了花香,像是春的消息。飞机飞太高了,反而像失去了速度,慢慢悠悠地从我头顶晃过去。春天就是要慢慢走。花半开,人微醺中,女朋友给我打来了电话:“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散步呢。”

“和谁啊?”

“我一个人。”

“……”

“怎么啦?”

“哎呀,有点想你。”

“我也是。”

我趴在公园的步道栏杆上和她聊天。湖里熟睡的野鸭,尚未(或许已经)抽芽的柳树,风中的花,那些春天的象征和美好此刻都化成了观众,在凝神屏听,听一些发生在这个早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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