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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盐卧糟

吴翼民

年关将近。辛苦了一年,总得犒劳犒劳自己,烹调出一年里最精致丰盛的味道,“年菜”便隆重登场了。除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腊月和年初的餐桌上也都得是花团锦簇般的丰饶。诚然,如今日子好过,天天过年似的,从前因寻常日子的寡淡,更凸显出了年味的浓郁、年菜的丰盛。

老派的江南人家备年菜很是讲究,也颇有特色,我归结为四个字“飞盐卧糟”。有人好奇:盐和糟皆是调味食品,怎么一个会“飞”,一个会“卧”?又怎么跟年菜关联在了一起?

“飞盐”并非我杜撰,袁枚《随园食单》里就确凿有“飞盐”两字:“越鸡煮熟,飞盐略擦,布包入糟坛,三日可用。”也就是说,越地食鸡,通常把鸡煮熟后,先来个“飞盐略擦”,“飞盐”就是快速擦盐,暴腌可以令沸烫的鸡迅速吸收盐分,然后卧入置有香糟的坛子,令其吸收糟香,这款菜就是绍兴名肴“糟鸡”。须知绍兴是中国一大酒都,绍兴黄酒名满天下,用酿酒的副产品酒糟制作美味的糟鸡,实乃绍兴菜肴的特色。

读之,我忽有所悟:苏州人做的年菜“糟鸡”“糟肉”不就是这么来的么?吴越地域相连,文化相融,习俗相通,口味竟也这般相像。

实践中,我也惯用“飞盐”之技——将鸡、肉、排骨、猪肚、猪肝之类焯水洗净,投葱姜等佐料,放炉灶或电焐窠煮开,再撇去少许浮沫,放料酒,约两小时左右,焐熟透,以筷子一插即进为度,煮熟后捞出装进坛子,立即擦适度的盐,也就是“飞盐”,令其迅速吸收入味,等其冷却,再来个“卧糟”(我发明的词汇),将香糟用黄酒拌和,装入干净的纱布袋,覆卧于熟鸡熟肉之上,适当浇上点冷却高汤、撒少许鸡精,而后将坛子严实盖好,放在通风阴冷处,一般两三天即可开缸取食。这时卧着的香糟主宰了整个坛子,这些菜肴心甘情愿让酒糟熏染得晕头转向,醉态可掬。开盖时,一股糟香扑鼻而来,诱人至极。

苏州人把这样的坛子叫做糟缸,传统的苏州人家都有。之所以在过年前几天“飞盐卧糟”,既是储备年味之需,客观上也是因为腊月天寒,在没有冰箱的年岁里,放上十天半月也没有问题。等到了年关,随吃随取,随取随切,做成拼盘,颇见“卖相”,人来客往都拿得出手。

与这样的荤糟缸并列着,传统苏州人家还有一只素糟缸,糟的是黄豆芽。主妇们把黄豆芽、油豆腐、百叶结炒熟后冷却,同样卧只糟布袋,隔日便糟香扑鼻。吃腻了荤菜,糟黄豆芽也是非常爽口受用的。

除了“飞盐卧糟”,以及热炒、汤煲,江南人的年夜饭餐桌上还得有“三件子”。哪“三件子”?——一鸡一鸭一蹄髈,投火腿文火慢煲方得真味。只待“三件子”砂锅登场,这一顿年夜饭便趋向高潮。我记得老家吃年夜饭时,“三件子”登场,必引来一片欢呼,那“巨无霸”须二人端着方可上桌,打开锅盖,异香扑鼻,舀一勺汤水,无比鲜香,一年中的酸甜苦辣尽被滋润化解。

以“飞盐卧糟”和“三件子”领衔的年菜一直延续到元宵佳节,凡亲朋好友前来走动,请客吃饭,都会像像样样摆出个模样。过了正月半,家家户户便“清理门户”,把糟缸里的货色全部吃尽,余下的糟卤便用来滚豆腐汤吃,大蒜叶一撒,满屋子的香味。吃过这碗糟卤滚豆腐汤,看过元宵夜灯会,听过元宵夜炮竹,我等孩子们便明白,寒假过去了,要背书包上学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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