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那岁那年

【连网】

小时候,特别盼过年。印象中,似乎一进入腊月,就像喝了酒似的;亢奋起来。放学回家,书包一扔便跑出了门。小伙伴三三两两,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跑着,跳着,诵着:二十三,祭灶关;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齐赶集;二十八,蒸馍馍;二十九,煮刀头;三十晚上去磕头(应该是初一的黎明)。俚俗的民谣,诵着,诵着,一直诵到过年。

腊月二十三开始,确实便有了过年的气氛。晚上祭祀灶王爷,家家老早就卤起了火烧,备好了灶糖。据说,这天晚上,灶王爷要上西天,去汇报一年来他在俗世间的见闻。火烧是为灶王爷准备的干粮,灶糖粘牙,说是要灶王爷吃了开口不得,免得讲谁家的坏话。还说,祭灶时,外出的人都得回家,不然,是要给祭到外边去的。那神秘感是自然的,最开心的还是祭祀后享用火烧、灶糖的快乐。这在物资高度困乏的岁月,是平素里不容易吃到的食物。

过了腊月二十三,不仅是孩子们,家家的大人也都忙碌起来。房子内,上上下下,积了一年的灰尘污垢,要彻底扫除;要到集市上买办各种各样的年货,割上几斤十几斤不等的猪肉、羊肉等;要磨豆腐,蒸大量的馍和糕点;祭祀神灵,还要煮上几块大大的刀头肉,作供品使用。

印象最深的是蒸馍。馍馍的花色很多,用途各不相同。方形的馍,作串客的礼品,或用来待客,或自家食用。又大又圆的馍,只有在初一的中午,家人不分老少,每人一只。大小不一的枣花馍,既是供品也作摆设。再穷的人家,过年了,总要蒸出一两个锅盘一样大的枣花馍,摆在房屋正中最显眼的天地全神位下,炫耀或祈求来年的富余。枣花馍的形状,由诸多盘龙缀成,龙与龙的结合部,填进红枣。每条龙的头部,还要粘上两颗黑色的花椒籽,如点睛,活灵活现的。吃枣花馍,却是要等到年过去了,大约总在正月底二月初,或是龙抬头的日子,已完全风干了的,放进蒸锅,再蒸一下。这时,年货早吃得精光,吃枣花馍,已经算是不错的享受了。除了这样的几种,在我家,妈妈还要另外蒸些豇豆或菜馅的包子,用家里所有来丰富我们的伙食,说是过年要过得像个样子。

大年三十,最为繁忙。几大盆饺子馅,需要提前调好。屋内屋外,要再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要油炸糕点、油条。个别年份,父亲为给我们姊妹解馋,要将养了一年的山羊宰杀、煮好。还要在上房、配房、大门上贴上新的春联,挂好年画。常常到快要吃晚饭,还只是草草收兵。

除夕晚上,村子里已是灯的海洋。家家户户,屋内屋外,房屋内,院子里,大门口,都会亮起电灯。虽然线路严重老化与超负荷的用电,灯光看起来晕黄,不甚光亮,但漆黑的夜还是给照得如同白昼。这灯,要一直亮到次日的天明方才熄灭。据说,这也是有些讲究的,但讲究些什么,我始终没弄明白。或许是企盼光明的未来,或者有什么禁忌,或者两层兼而有之,总之,我没有认真去做过深究。花灯齐放,在用电照明尚未普及的当时是难得的。但人们没太多的时间去欣赏这璀璨的夜色,却老早上床睡觉,为的是次日能够早起。像香客进香,要争头炷,初一的早上,各家竞相起早,为的是有这样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有赤贫之家,因了过年的早起,得了许多“起早”的吉言,后来竟真的发达起来。既然有这样的传说,哪有不想发家的家庭?于是抢着早起,往往在凌晨两三点钟,就有人家放响了鞭炮,以示“起早”。

过年,往往也成为邻居间的比赛。比谁家起来得更早,谁家的电灯更亮,谁家的对联更大,谁家的鞭炮更长,谁家供桌上的祭品更丰盛……然而,这都是大人间较的暗劲儿。对于孩子们,要比的是谁捡的花炮更多,谁得了更多的压岁钱。真忙的还是孩子们。要随大人到长辈家磕头拜年,挣压岁钱;听到哪家放了鞭炮,要忙不迭地赶去捡漏,直到次日大亮,没有喘气的空儿。正月初一,多是一年中数得上的冷天,凌晨又是冷得彻骨的时分,空气中氤氲着的炮仗的硝烟,都似乎凝冻成了团状,但到天亮时,孩子们却大都绯红着小脸,脸上冒着腾腾热气。

过了初一,各家照例走亲戚。那时候,交通不像现在便利,甭说汽车,就连自行车也少有。了不起的,借上一头毛驴,套上架子车,已是派头十足了。我们家,也只有往几十里外母亲的娘家、舅舅家去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奢侈享受。这时,父亲赶车,妈妈和我们姊妹几个坐车,全家出动。路是绵延曲折的黄土路,坑坑洼洼的。车子走得晃晃荡荡。但有车子坐,那感觉不亚于八抬的轿子。亲戚一家一家走,一直要走到正月十五以后。

那时,农村没有电视,无法去观赏文艺联欢,但各村的剧团办得红火。各村子大都有草台班子,演出的节目,只是有限的几个;演员,也是几张熟透的面孔,但持续个把星期,不绝于耳的锣鼓声、唢呐声、二胡声、铙钹声,八音合奏,也很能让人兴奋激动。偶尔,还会有县城或外地的剧团过来,换了面孔,多了些具有现代气息的照明设备和布景,便是了不得的大事,各家纷纷接了自己的近亲前来看戏。我们家,照常是接了老姑、姨妈,后来大姐出门了,更要接了姐姐过来。这时,家里就更热闹,更像过年。

热闹中,好像没来得及品味,年就匆匆过去了。要开学了,满脑子仍想的是过年,想过去了的年,还会幻想未来的新年。

那岁那年,早成了发黄的相册,却固执地盘踞在记忆深处,像经典旧片,不时会在脑海中播放。播放一次,都会体味多日,心中油然生出些暖意,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冯保善)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