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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

【连网】  窗外的低洼地。一片芦苇,群聚而生。

秋风掠过,芦苇动静不一,千姿百态。或几支牵手般摇晃,娇憨可爱;或一群前俯后仰,恣肆张扬;还有中间的一片,枝不动,叶不摇,泰然自若,无欲自刚。

我喜欢芦苇,因为它知秋。

秋来了,稻子青绿,黄色的丝瓜花照亮了整个菜地,后知后觉的芦柴,一脸青涩懵懂,依然沉醉在夏日的热恋中。荻花更是青春,如同刚染过红发的小姑娘,朝气、清纯。对季节敏感的芦花,已经悄然变成白黄。圆锥形的花序,蓬松开来,在芦苇之上形成氤氲的浅云。芦叶的尖部泛枯,只有藏身芦苇深处的枝叶,好似躲过秋日的第一次皴染,叶色还绿,依旧蓬勃。

深秋,田野一片金黄,而芦穗变得更加雪白、蓬松。芦苇静立着,只有飞舞的芦花无言地表达着秋日的饱满和喜悦———这些,是蒲柳、芦竹、荻芒们不懂的。

我喜欢芦苇,喜欢它哲人般的朴质。

大隐隐于市。芦苇与野草、蒲柳为伍,它不同于南方的毛竹没有幽静的山谷,没有青翠、丰腴和匀称的身段,更没有贵妇般的雍容华贵。它也不同于北方骨感高洁,不含人间烟火的金镶玉竹。它如邻家哥哥般的普通和阳光。一汪水塘,一处洼地,不管贫瘠还是泥淖,只是把根深深地扎在黑黑的泥土里,不言不语,默默生长,用朴素而坚韧的身姿,睿智地表达出自己的态度:生存没有选择,只有面对。

老家也有一片依水生长的芦苇。

春天,芦苇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是鸟的天堂。它们早起呼朋,傍晚引伴。这些鸟里,有一种被我们叫作鱼鹰的,很是可爱、机灵。小鸡子般大小,却行动如风。它有一身绿莹莹的羽毛,锐利的小眼一旦发现水中的猎物,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飞扑,如石块一样扎进水里,激起一朵水花,还没等水花落下,它已叼起一条白鱼,跃出水面,俏立在远处的芦苇上了……

夏天,芦苇里也是我们捉鱼的好去处。天热水浅,鱼儿都会躲在芦苇荡里避暑了,我们只要把丝网布在芦苇的外围,然后到芦苇里,走一个来回,造出一些声响,鱼儿就会向芦苇外逃跑,正好撞上丝网,成了桌上的菜肴……

但我们最喜芦花飞雪的时节。

深秋,芦穗完全绽开,远看如一片云。微风吹拂,成熟的芦花从芦穗中飞出,瞬间飘满天空。朵朵芦花如同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女,牵云弄袖,翩跹起舞。一曲舞罢,四散而去,或从你眼前飘过,或躲进你的衣领,或撒娇般落在你的背部。也有的许多芦花落在地上,给小草披上了一层轻纱。

少年好动的我们追逐着芦花,嬉闹着,玩耍着……

他是唯一一个不追芦花的人,他有着我们没有的老成和文静。他总是站在一旁,笑看飞舞的芦花。洁白的芦花似乎对他情有独钟,不时会悄悄落在了他又肥又大的衣袖上。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朵,把它放在手掌心,静静端详,然后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目光温柔、真挚,显露出少有的幸福。最后,他轻轻托起芦花,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一口气,芦花呼地飞出手掌,却又留恋似的,在他眼前缓缓落下,后又再次扬起,飘向远处……他高瘦的样子,让我想到芦苇秆,母亲一样的芦苇秆。

他说,他喜欢芦花,冬天里,用它垫在鞋里,暖暖的,有妈妈的味道。妈妈曾经用芦花给他编织一双毛窝草鞋,穿在脚上柔软、暖和,像妈妈的手。穿着毛窝鞋,走在厚厚的积雪,回头看着留下的一串的脚印和妈妈的笑脸,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可是毛窝坏了,母亲也病去了,他再也没有毛窝鞋穿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芦花了……

他对我很照顾,就像大哥哥一样。初一时我们在一个班,但由于他家离学校很远,中午都是自带午饭。说是午饭,其实就是一张杂粮煎饼,几根老咸菜,如此而已。那天中午,由于我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背书任务,被留在学校。他一直陪着我,督促我。可是咕咕叫的肚子,让我烦躁难耐,一个字,一个词都记不下来。他几次想拿书包,又都停住。最后,他还是从旧布书包里,拿出一张煎饼。看着煎饼,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随即把煎饼递给了我。我看着他,他对我笑了笑说,吃过了……我接过了煎饼,咬上一口,几乎没有咀嚼,就囫囵而下……

初三开学不久,他随父亲去了安徽定居,一年后,给我寄过来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他站在安徽饭店门前,身穿制服,浅浅的微笑中,含着一丝女孩子才有的羞涩,大长腿更长了;另一张,是半身特写,白皙的脸,一头短卷发,自然飘逸……

从此再也没有他的音讯……

几十年了,每当我遇见安徽籍的人,我都会和他们谈起:我有一个朋友,以前在合肥饭店工作,他叫王永军,高瘦、腼腆、爱笑,说话慢声慢语……

窗外的芦苇正在孕育。芦花飞扬之时,过去的故事和人,还会随着花絮再次纷沓而至。那时,远走他乡的芦花啊,你也会伫立在另一片热土上,像望乡石一样回忆、思念、乡愁……

芦苇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蒹葭。

蒹葭,蒹葭,如此诗意的名字,为何会引发我戚戚的感伤和悠悠的祝愿?(□ 张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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