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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流沟西清水岭

■ 李耀华

故乡地处苏鲁交界的丘陵地带,郁郁葱葱的松林曾痴情守望着乡土,村民习惯称北岭成片的松林为北荒。杀牛沟是北岭南坡的一道天然大沟,大沟以西就是清水岭,大沟以东不远的坡岭称为马猴岭。儿时的北荒草绿泉冽,如果说云雀是林梢碧天里的精灵,蘑菇是秋日荒草丛中的珍珠,那么,棠梨就是初冬红叶间闪亮的星星,沙流沟西清水岭是记忆中的童年乐土。

杀牛沟,该不会是沙流沟的误传吧?因为人们从未听说那里杀过牛,况且那个年代的水牛、黄牛都是至尊宝贝,谁会宰杀作为农家最大功臣的耕牛呢?杀牛沟听来颇为吓人,大家更喜欢称它为沙流沟。

在北荒,松涛的呼啸浑厚而绵长,聆听松涛阵阵是一种莫名的享受,尤其是冬春天朗气清的时候。松林上空不时也有一两只雄鹰掠过,如果此时有一只陶笛骤然吹响,那就是万亩松林最出彩的妙音。沙流沟里满是浅黄的风化石,偶尔入眼的崖壁不过是点缀,沟边黑松、刺槐和棠梨的混交林下长满了荆条、酸枣。春天到来,大沟两侧一片葱茏,数不清的小鸟在棠梨枝头呼朋引伴。秋风吹来,人们就会在半衰的草丛中找寻蘑菇,品尝那个年代独有的乡野美味。

梅雨时节,大沟哗啦啦地流水,会持续大半个夏天,洪流滚滚免不了泥沙俱下。梅雨过后,沟里的流水渐趋平缓,人们才会看到细细的砂粒顺流而下。沙流沟的名字应该由此而来。

沙流沟右边是大荒,左边是小荒,清水岭是小荒里的高地。大荒是纯粹的林草地,小荒里林草与耕地相互交错,东侧的马猴岭或许早前曾有狼出没吧?

看护大荒的是“山神”般的刘大爷,长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赤红脸,他在大荒护林房旁养着一群鸡,那些公鸡、母鸡白天在荒里刨食,黄昏时分全部钻入鸡笼。

天擦黑时,刘大爷挑着两只鸡笼踏上归途,定时出现在村里的小卖店。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他从口袋摸出皱巴巴的毛票,一端子瓜干酒就从黑坛子里舀了起来,而后嗞啦一声就装满了小小白瓷碗,浓郁的酒香旋即在灯影里弥漫开来,大爷迫不及待端起了酒碗,一竖嘎就顺下肚里。老爷子很享受地长吁一口气,疾速轻抹一下嘴巴就开溜了。门口随即浮现出挑起鸡笼的魁梧剪影,呼哧呼哧掠过一道又一道小胡同。

刘大爷看荒六亲不认,谁也不甭想随意钻入林中。几百亩林地,他似乎随时都会出现在任何角落,经常有偷搂松毛的半大孩子在他的叫骂声中落荒而逃。寒冬腊月,荒草地均分给了各家各户,大家依规矩拾荒时,大爷仍然忘不了密集巡护,要是有人胆敢折断一根小松枝,少不了那张赤红脸的一番大声呵斥。

清水岭上,守护小荒的是位残疾退伍军人,这老人跟我父亲年龄相仿,论起辈分来却是一位小爷爷。

他长着一张干瘦而洁净的脸,眼睛不大却闪着十足的光亮。小爷爷有一小群鸡,一个鸡笼即可容纳。老头话不多,但想去清水岭搂草的孩子同样十分怕他。有一年冬初,有位邻家小哥偷偷到小荒搂了半篮子松毛,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抓了个正着,篮子和筢子被当场没收,只好一路哭着回了家。虽然一只手臂留有残疾,但小爷爷悄无声息的小碎步像猫一样,当是他昔日当兵打仗时练就的“战神”特质,这才是小伙伴屡屡中招的根本。

烧火草是那个年代农家的必需品,不到冬闲拾荒时节,两位看荒人断不会让人轻易踏入半步。不过,也有默许进荒时段,春夏之交,人们可以到那里寻药草;深秋时节,谁都可以到荒里拾蘑菇,摘棠梨。

清水岭多沙棠梨,沙流沟多狗屎棠梨。初春的棠梨披挂满身的雪白,花朵凋谢后小棠梨仿佛瞬间就挂满了枝头。长成的棠梨只有豆粒大小,两种棠梨虽然味道各不相同,但均须经霜后才能入口,要不那小果子会又苦又酸又涩。秋叶泛红,大家就可以结伴去北荒啦。清水岭粉红的松伞葱脆而鲜美,沙流沟棕色的香菇美味而爽滑。不过,捡蘑菇再好也比不上摘棠梨有趣,因为摘棠梨时可以在享受爬树乐趣之余,品尝狗屎棠梨略带苦涩的甜味,即使吃得满嘴乌黑也在所不惜。

有一回,我们跨过沙流沟钻进了大荒,因为大荒北沟埃上的棠梨更多一些。只是那次小伙伴在摘棠梨时,偶然看到了刘大爷护林房旁边更美味的齁梨子。大家不约而同爬上齁梨子树摘了起来,全然不知道老头已悄悄到来,只听他大声呵斥并警告爬树的人“不要跑”。小伙伴们哪里肯听他的话,大家猴儿一样跳下树来,一溜烟就消失在墨色丛林中了。

如今的北岭仍然称为北荒,但北荒早已名不符实。上世纪八十年代,邻近多个村庄上万亩连片松林被悉数连根拔起,林下密密麻麻的荒草也清理得一干二净。几度梅雨过后,沙流沟早已改变了旧模样,清水岭的农田也连成了一大片。坡岭砂石荒地变身农田后,不管什么庄稼在那里生长,始终保持着几分低调,一任农人使尽浑身解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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