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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获奖作品】陈汝沛:芦荡水怪

【连网】灌河北岸的大莽牛河口,有一大片浓密的芦苇荡,自古这里就异常诡异,有着各种形形式式的传说。灌河从海口西溯到这里,呈“之”字形拐向西南,潮水到这里,对河堤呈直扑之势。灌河又名潮河,潮涨浊浪翻滚,涛声轰鸣,潮落风平浪静,又似渔姑腼腆,周而复始的潮汐,把河中的漂浮物推上这段滩涂,冲进芦苇荡,退潮又不再带回河里,这里成了灌河沿线寻找船上落水遗物及溺亡人畜浮尸的地方。古时,这段河堤年年决堤,深受水灾的人们,在这里立了尊镇潮的铁铸莽牛,可是,再固的河堤也挡不住天天冲涮。后来,铁铸莽牛都被涮淤到河里,传说这是河神在向这里要地,人们不得不让出这片土地,退出河滩几百米外筑堆,为缓冲潮水冲涮,滩上长满芦苇,夏秋时节,走在当中,遮天蔽日,滩地上虽有几丘高地,也成了河匪恶霸杀人抛尸场所。这里常有人畜尸体被冲进芦荡,被芦苇挡在滩上,白骨随处可见,人们传说这是被水怪拖来的。堤下荡边,被沿河民众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坟丘,成了名副其实的坟茔地,使这里更显阴森恐怖,即使冬季芦苇枯黄,人们也不愿去收割。

一 无头浮尸

一九五O年深秋,天气已渐渐转凉,芦苇已绣出绵白的芦花,秋风一吹,芦花摇曳,芦叶沙沙,更显芦荡神密色彩。有一天傍晚,芦苇荡中突然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人们惊悸之余,侧耳细听,确信传出的是人的哭声,正在堤坡锄草的周秀英听出是邻居王凤伤心欲绝的哭声,她和几个胆大的循声向芦荡深处找去。在一个水塘边,王凤对着塘中漂浮的一具尸体在捶胸顿足地哭喊着丈夫陆友真的名子,众人摇头叹息,这王凤也真够苦命的,跟着陆友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陆友真风流成性,没给她留下一男半女,他跟着匪首许二黑胡作恶多端,政府正在到处搜捕,他和几个同伙在外地东躲西藏,其他几个人都已归案,只有他还在逃,这倒好,政府未抓到,倒先淹死了。几名胆大的七手八脚把尸体拖上岸来,天啦,更让在场的人大惊失色的是尸体没了头颅。这是被淹死还是被杀死?众人吓得跑出几米以外,不会是被大鱼或被水怪吃了吧?众人胡乱猜测着。这时,闻讯赶来的民兵对无头尸体查看一番,有些疑问,这是陆友真吗?陆友真的邻居,党员周秀英证实,从衣服看,确实是陆友真的。有人提出,这无头尸体,不能准确认定相貌身份,会不会有穿同样衣服的人被杀呢?陆友真欺男霸女,杀害突围革命干部的坏事没少干过,如果无头尸体不是陆友真,那不是放过了罪恶累累的土匪吗?人们议论纷纷。这时,王凤忽然想起来说陆友真的屁股上有巴掌大的朱砂记,民兵们扒开无头尸体的裤子,果真尸体屁股上有巴掌大的朱砂记,确认尸体就是陆友真无疑。民兵们抓捕陆友真的行动也就此结案。

邻居们虽对陆友真的为人恨之入骨,但看在王凤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份上,草草地帮着她把陆友真的尸体用芦蓆裹着就地埋了。

二 午夜惊魂

大莽牛有个胆大的农户叫李采柱,是个耕田耙地的好把式,人称李大胆,也只有他敢在芦苇荡的高丘上种上几垅不栽不培的高梁,有时,遇到河里被潮水冲上岸的人畜尸体,尸体腐臭扰民,他会毫不胆怯地进去挖塘掩埋。当初,陆友真的尸体就是他下水捞上来帮着验尸和掩埋的,当时,有人认为陆友真的头是被大鱼吃掉的,他仔细查看认为,头是被刀砍掉的,根据陆友真活着时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他有理由相信,陆友真是被仇家报复所杀。灌河北头次解放时,风流成性的陆友真随许二黑胡流亡到板浦,包个妓女被染上了梅毒,他枪杀妓女后,用梅毒报复社会,他所到之处 ,但凡有点姿色的妇女,无一逃过他的魔爪,就连村民佃户家来个有姿色的女亲戚也逃不过他的淫威。一时间,在他所到之处,性病像瘟疫一样蔓延。总之,不管是谁砍了他的头,那都是他罪有应得。

一九五二年,农村五月份,新麦未收割前,正是青黄不接,几乎大部分人家缺粮,李采柱的小爷卧病在床,想医治增加营养又没钱,李采柱想起了芦苇荡中,每到夜晚都会有成片的毛蟹出来,抓毛蟹煮吃也有一定的营养,他带着十五岁的堂弟用玻璃瓶自制两盏土马灯,天黑后钻进芦荡。五月底的气温已很闷热,进入芦苇丛中,苇高密不透风,加之阴森恐怖的芦叶沙沙声,堂弟胆小,早已汗流浃背。起初紧贴着李采柱,脚下密密麻麻的毛蟹,任你捕捉,不知不觉,堂弟追着一溜大的毛蟹进入了芦荡深处,追到苇丛的一个水塘边,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一人多高的白毛水怪,“妈呀!”堂弟一声惊叫,扔下马灯回头逃去。惊呼声惊动李采柱,他赶过来一把拉住浑身颤抖的堂弟,堂弟像虚脱了软瘫在他的怀里,他来到水塘边,除了水有被搅动过的痕迹,塘边只有两件女人的花衣,莫非又有哪家女人被水怪吃了?此时,胆大的李采柱也仿佛有一股阴森的凉意钻进后背,再摇摇怀里双目紧闭的堂弟,也感到此地不可久留,免得堂弟再有不测。堂弟是小爷的独苗,是他带出来的,如有闪失,无法向小爷交待,他背着堂弟一溜烟跑出芦苇荡。

自从李采柱的堂弟被惊吓以后,精神出现了问题,白天也不敢离开人,小婶天天忙着烧香招魂。堂弟口述,白毛水怪有一人多高,遍身白毛,手里抓着一条大鱼在吃着。一时间,各种版本的谣传铺天盖地而来,有人说,莽牛河口自古就有水怪,河边镇妖的铁莽牛被拖进河里,失去魔力,水怪又出来作恶,更有人证明,李采柱在芦荡中看到的女人衣服,就是某某外地来讨饭的女人被水怪吃掉的。陆友真逃跑时躲芦荡里被水怪刚吃掉头,就被找鸭子的王凤遇到吓跑了,水怪为什么怕王凤呢?有人顿悟!王凤手里有手电筒,水怪一定怕电光。一时间,手电筒成了村民对付水怪的唯一武器。再困难人家,卖口粮也要买支手电筒。周边县市商店的手电筒被抢购一空,商贩们只好南下上海,北上山东采购手电筒。靠河边住户有小孩子的人家,害怕水怪祸及后代,纷纷逃离。

三 白毛男鬼

坚守在芦滩边的住户只剩陆友真的老婆王凤和周秀英两家。说实话,周秀英心里也在发怵,因为她是党员,妇女干部,区长找她谈话,要她相信科学,不要迷信谣言,根据滨海等地破获的敌特活动,要大家提高警惕,发现情况立即报告。河边几户不听劝说都躲水怪走了,她见王凤愿意留下为亡夫守孝,好歹有人和她一起留下做个伴,她也不至于工作一点成效没有。周秀英为人善良,和王凤相处较好,自陆友真死后,王凤虽是匪属,无儿无女一人,同是女人,收割栽种时周秀英不时过去照顾一下,王凤可能在陆友真活着时攒了些积蓄,经济比周秀英家宽绰一些,周秀英爱人身体不好,看病抓药王凤也会经常帮一下。

一九五三年,农历六月份,是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傍晚也是最热时段。人像被罩在蒸笼里一样闷热,周秀英和王凤从玉米地里锄地回来,各自回家冲凉,周秀英走到鸭笼时,发现两只鸭子不知何时跑了出去,可能是没关好跑了。靠河边的住户,每家基本都养着几只鸭子,以前从未关过,前段时间造“水怪”,为防止有人以水怪名义把鸭子捉了去,各家就都把鸭子笼了起来,她爱人曾调侃说那是他家的商船,春节时,不知从哪学来一副对联贴在鸭笼上:两只盐船走东西,只挣油盐洋火钱。平时,鸭子放出来都是网在堤堆外的沟里,现在,自己跑出来可能跑进芦苇荡里了,有时鸭子跑进去,天晚也会自已回来,此时天色尚早,她就少了几分胆怯,想进荡寻找,这时,王凤从家急急地出来,一把拉住她:

“嫂子,别找了,这荡里太吓人,鸭子自已会回来的。”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要不是白天,其实我也不想进去。”周秀英不置可否地说。

“万一回不来,我的两只给你。”王凤见她还是执意想去找,急了。

“怎么能要你的两只鸭子呢,平时你已帮我够多的了,要不你帮我一起找回来不就是了么。”王凤的好意,倒坚定了周秀英还是要找,王凤面露难色,周秀英知道她的丈夫死在里面,怕见那伤心地,也就不为难她,王凤见拗不过周秀英,只答应在荡边堤上大声地“吆吆”呼唤,周秀英怕惊到鸭子,独自轻轻地向芦荡深处找去,越向里走,芦苇越密,各种不知名的水鸟,在芦苇梢头做着小窝,不时有被惊起,撞得苇叶沙沙作响。退潮后,芦滩中呈现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水塘,也不时有小鱼在坑里游动,这些小鱼就是鸭子和水鸟的食物来源。前面似有鸭子的戏水声,芦苇上部密密的芦叶挡着视线,她怕动静大惊跑鸭子,轻轻地蹲下,透过芦杆的空隙向水响处望去,映入眼帘的一幕,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一把捂住自已的嘴,前面水塘里一个被水泡得浑身发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水鬼在洗澡,满头白毛披到肩上,全身赤裸,是个男鬼,从站立姿势看,像似陆友真的浮尸还魂,陆友真无头尸体掩埋时,她也在场,这还魂鬼又多出了头,她不敢多看,好在白鬼好像没有发现她。周秀英几乎是爬着退了回来,溜出堆外才敢喘出大气。她忽然想起了区长的交待,不顾王凤的阻拦,一路狂奔跑往区政府。

区政府汇同县公安局,对周秀英反映的情况高度重视,来到现场进行了勘察,确认水塘边的印迹是人洗澡所为,组织民兵进行了搜查,一无所获。根据周秀英的描述,让她回忆一下陆友真收尸过程中有无疑点,周秀英想起当时民兵也有人对陆友真的尸体质疑,王凤说陆友真的屁股上有巴掌大的朱砂记,她和陆友真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农村八九岁的小孩子夏天大都不穿衣服,从未见过他的屁股上有朱砂记。王凤说出时,由于是隐私部位,且陆友真又风流成性,她不好意思质疑证明。总不能说比人家妻子更清楚陆友真的身体吧。公安刑侦人员,决定对陆友真家进行一次彻底搜查。终于在王凤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两米深的地窖,将捂得像鬼一样的陆友真抓捕归案。

周秀英老人

四 真相大白

故事叙述到这里,理应收笔。但是,对于匪首陆友真案的始末和造水怪谣言,仍有部份不解的疑点,至今已八十八岁高龄的周秀英老人,对当年全程参与陆友真案的经历仍记忆犹新……

把时间回溯到一九四九年秋,灌河北岸迎来第二次解放,以许二黑胡为首的匪患势力被逐步肃清,随着许二黑胡的落网,其帮凶爪牙树倒猢狲散,四下逃跑藏匿 。许二黑胡的打手陆友真狗仗人势,专干欺乡霸邻的坏事,人们对他恨之入骨,惶惶不可终日的陆友真,在南方躲了半年,后实在无路可逃,潜回家里,在床下挖了个两米深的地窖躲在里面,白天躲在芦苇丛中,夜深人静再藏在家中,因他的房子紧贴芦苇荡,只隔一道堤堆,原堆边几家人听地理先生的话,都嫌堆边靠芦荡太近不干净搬走了,只剩他和周秀英两家,周秀英是党员干部,不能听迷信,他则是另有所图。有一天,一具被潮水冲进芦荡的浮尸救他的命,他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他把自己平时常穿的衣服穿在尸体上,割下尸体头颅埋掉,发现尸体的屁股上有块朱砂记,告诉王凤作为认尸的特征,以死亡的假象,躲过了政府的追捕。平时,人们都不愿到芦荡边来,他只须防着周秀英一家,尤其已死的假象后,没有人再朝这方面去想,这一藏就是三年,在地窖里捂成了白毛鬼。秋冬时节还行,到盛夏时,白天闷在密不透风的地窖里,靠喝水熬时,夜深人静时才敢溜进芦苇荡洗澡纳凉。李采柱兄弟看到的女人花衣,是他穿进去的王凤衣服,自他死去的假象后,他规定王凤家里不能再有男衣。

一九五三年四月,继滨海县和沭阳县水怪谣言之后,灌河流域也谣言四起,一时搅得人心惶惶,民众白天不敢下田干活,夜间集中住宿,学生不敢上学,每天要在太阳出得老高,才有人外出行走,生产基本停顿,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七月,中共江苏省委发出《关于平息“毛人水怪”谣言的指示》。淮阴地委也批转了专署公安处《对沭阳县平息谣言的几点意见》。江苏省公安厅发出注意处理毛人水怪谣言的指示,并派一位副厅长率工作组到准阴指导平息谣言工作。对灌河流域谣言的真象进行了一一排查,这才牵出了陆友真的假死案。对于水怪谣言,灌云县责令110名传播谣言者在区、乡当众反省认错。通过强制性的方法,加上大量干部下乡宣传教育民众,终至谣言基本平息。

作者:

陈汝沛 湖海艺文社文学院成员、连云港市作协会员、诗协会员。毕业于原华东工程学院,原响水轧钢厂技术干部,企业改制,随下岗潮涌入商海。商海沉浮中,爱用文字定格社会百态,记录生活众生相。作品散见《灌河文苑》、《响商》、《灌南日报》、《连云港日报》、《灌河》、《江南时报》、《苍梧晚报》、《人文连云港》、《河南文学》、《齐鲁文学》等报刊,参于《响水文学四十年》《灌河风物》等丛书的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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