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王秋侠:故乡茶韵

【连网】故乡的茶韵,极淡极远地飘来,弥漫着岁月深处的甜美和快乐。

“刺啦”一声,碗里洁白的米花在滚开的热水里,齐刷刷漂起来,随着筷子的轻轻搅动,一碗香气扑鼻的米花茶就在嘴边了。

许多年前,在故乡,米花茶一般是娶媳妇的人家当天招待客人的。

故乡连绵的岗陵薄地上一根竹筷子高的茶叶树苗也没有生长过,没有茶叶树的故乡,依然茶韵悠扬,是可以品尝的文化,可以收藏的历史。

家有喜事的乡亲,将买来的三五斤大米,小心地用磁茶缸量出三五茶缸,送到村南王铁匠家爆出米花,再用布口袋装好扎紧提回家。单等新媳妇进门的那天,招待前来贺喜的亲戚乡邻喝早茶、午茶、晚茶。

娶亲之日,村里一门的长辈们都会着意打扮一番。之前,叔父大爷们会专门到理发铺理发刮脸,回家换上出门做客的衣服鞋帽。街坊邻居见了,笑呵呵地打招呼:“哟,今儿个喝茶的衣服穿出来了,哪家有喜事?”婶子大娘们也从头到脚收拾得利利索索,随在后面满脸喜气地搭话:“今儿他旺儿哥娶媳妇,俺们去喝茶,看新娘子!”

喝茶,在故乡人的心目中,更多的是一种表达尊重、恭敬、感恩的仪式。论资排辈,长幼有序,一碗碗清香的米花茶,荡漾着乡村简朴隆重的婚庆喜事。那个年月,故乡的人们穿的破旧,吃的寡淡,从不抱怨。故乡所有的不过是瘦土与薄地,自然穷;其间所产的不过是地瓜和玉米,自然饿——既然那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乡亲们就随遇而安地用最朴实、简单的敬茶仪式,表达给生活带来无限喜悦的事情。

旺儿哥父母年迈、多病,家境贫寒。他的婚事,街坊邻居们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家里家外拾掇得喜气洋洋。

喝米花茶的时候,最惹人喜爱的是堂弟堂妹们。在故乡,一家有喜事,全村都乐呵。特别是孩子们,在院子里不停地选桌子,在每个桌子跟前,飞快地判断桌上哪个碗里的米花多些,哪个碗里的米花少点。呼朋引伴,端碗、抢座,然后敲着筷子喊拎着暖水瓶倒水的大哥哥们,快点过来倒水泡米花茶。

因为是喜事,大人们也由着孩子们闹腾。堂弟石锁子最馋,抢先拣了个米花多点的碗,把碗里的米花倒进手里,然后一仰脖子猛吃一大口,碗里的米花就粒粒可数了。米花入口香脆,堂弟石锁子丰富的唾液,把米花瞬间消融,一抿嘴巴,米花从他锋利的牙齿上,一滑而过。乡村婚礼,既热闹又解馋,堂弟石锁子希望村子里天天都有小伙子结婚。他端着碗吧唧吧唧嘴巴,趁人不注意,把就近碗里的米花再倒一点出来,然后再干吃米花。他个子小,不显眼,就那么端着碗逐个桌子转,不停地往碗里倒点米花……

堂弟石锁子之所以不那么讨人嫌,关键他脑瓜灵光,嘴巴不仅能吃,而且会说。“花喜鹊叫喳喳,大姑娘找婆家,不去四里坡,不去八里洼,不嫁有钱人,不嫁官宦家,单找旺儿哥会手艺,俺靠双手来发家……”堂弟石锁子端着米花茶,围着新娘子闹洞房。新嫂子经他这么一夸,脸红似桃花,赶紧拿出一包米花塞到石锁子手里说:“好兄弟,给你米花好喝茶。”

满屋子的人都被堂弟说得笑开了,特别是旺儿哥,一直笑着,不停地敬茶。

四哥看旺儿嫂新床上的米花袋才拿出来一小包,赶紧给石锁子丢个颜色——再闹,不闹不给不热闹。石锁子看看低头害羞的旺儿嫂,马上会意。贺喜的话张嘴就来:“旺儿嫂,抬抬头,金银财宝往家流,大仓满,小仓流,好运刚刚起了头;旺儿嫂,抬抬头,衣食无忧不用愁,今年定有好兆头;旺儿嫂,抬抬头,好事双双牵你手,早生贵子福临门,日子红火有奔头……”

石锁子能说会道,说出来的话就跟村里卖的瓦罐盆子似的,一套一套的。很快,石锁子手里的米花包就拿不了了,米花包飞快地传递到我们手上,每传递一包米花,石锁子就带头扯着他那铜铃般的嗓子喊:你们说旺儿嫂子俊不俊?好不好?我们扯直嗓子拉着长腔使劲齐声喊:俊——!好——!

屋里屋外,笑声不断,茶韵袅袅。一碗米花茶,微小的幸福就在身边;有亲情环绕,快乐就那么简单。

故乡的水,清洌甘甜。乡亲们管白开水叫清茶。在清苦、艰难的饥荒年月里,乡亲们每天都要喝清茶,无论男女老幼。清茶、地瓜及地瓜干煎饼、萝卜咸菜,主打着家家户户的一日三餐,春秋四季。乡亲们把茶叶泡成的茶,叫做叶子水。那年月里,能喝上叶子水,在乡村是一种身份和荣耀的象征。

许多年后,对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等名茶不再陌生。端坐酒楼品着缕缕氤氲的清茶之香遥望故乡,忽然觉得岁月里,有些东西慢慢地淡出了记忆。一如风中的种子,带着再次开花的希望,随风而逝。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