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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坤:母亲的针线笸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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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网】母亲有一个针线笸箩,母亲对她可宝贝着呢,她跟随了母亲大半辈子。

母亲的针线笸箩是奶奶送给她的,说起来相当有历史渊源,倘若向上追溯,这个针线笸箩最初的主人是谁?可能真的说不太清楚。总之,第一眼看到这个针线笸箩,你一定会被她深深地吸引住的。她的直径只有40厘米,比一般的笸箩要小很多,细长的柳条编得细密匀称,每一根都是从这边直通到那边,没有一根是接着的,上面勾带的麻线把柳条勒出了一节节排列整齐、长度力道相等的“藕节”,密密实实严丝合缝地排列在一起,根本就不需要美缝,画龙点睛的一圈锁边显得扎实有力。母亲说,这个针线笸箩是爷爷当年专门请编笸箩的高手定做的。历经岁月侵蚀,白色柳条的针线笸箩上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颜色,变成了绛黑色,那圈锁边黝黑锃亮,包浆厚实,留下了深深的时间印迹。

针线笸箩里针头线脑、各色布料、各种纽扣齐全,可以说是一个小百货超市了。笸箩里有一个大大的线锤,从记事起就没见上线的线少过,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个线锤从来没用过。线锤上整齐地插着二三十根大小粗细不等的各种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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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纳鞋底、缝麻袋、勾毛线等1—9号钢针、铜针应有尽有,其中以钢针居多。除了针,还有各色的线,缠成一团或绕成一圈圈粗粗细细的线塞满了笸箩。还有各种颜色和质量的边角料布片,以灰、黑、白等素色居多,从色泽、质地和形状上就可以明显地看出,这是花费了相当长时间搜集来的。

听母亲讲,她当年嫁到家里来的时候,用“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土坯草房,有的地方都见天了,晚上经常看见月光洒在堂屋那破旧的饭桌上,映得饭桌上空空如也的碗碗盘盘越发清冷。结婚那天房门上挂的布帘还是借村上张叔家的,父亲的大衣是刚结婚的王伯伯借给他的。母亲的嫁妆,唯一一个衣柜是母亲二叔用独轮小车推着送过来的。那个年月,每一家都是刚刚够填饱肚子,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父亲结婚的喜宴,其实称不上是喜宴,就是用牛肉炖了一大锅土豆,外加一人一碗米饭。盛米饭的碗,小的可怜,还没有拳头大。牛肉,在那个年代是没人吃的,没有油水不揽菜,相较于油水大的猪肉,可不受待见了。碗小、菜薄,在母亲眼中成为了父亲一辈子的“污点”,结婚的喜宴没有酒,关键还没管饱,这成为母亲偶尔吵架时经常翻出来揶揄父亲的理由。即使是这样的饭菜,也让当时家里勒紧裤带紧巴巴的过了半年的日子才还清借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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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针线笸箩就是当时奶奶送给母亲的,当时奶奶两手端着针线笸箩,郑重地放在母亲的手中:“俺们家穷,没有什么给你的,就把我最喜爱的针线笸箩给你吧!”母亲虔诚地接过来,其实她也挺喜欢这个针线笸箩的,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和奶奶一起做过针线,对这个笸箩也是爱不释手。

随后的日子里,母亲视这个笸箩为传家宝。那个年月,布料属于计划供给,没有挑选余地,能买到做衣服的布料就是万幸了,买成品衣服简直成了奢望。攒了一年的布票,终于在年关的时候托人换几尺布,颜色深的做裤子,颜色浅的做上衣,很多时候就是一种颜色,上衣裤子同色,现在叫套装,那时是无奈啊,其实更多时候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布料做一身。这个时候,母亲的针线笸箩就大展拳脚了。拿着布,去村上会剪裁的人家,央求着给父亲和自己裁好料子,晚上田里收工就着煤油灯开始缝衣服。母亲把针线笸箩放在膝盖上,抽出一根8号针,用手摸一下针头随手插在前襟,挑出同色的线,一手捋直拽出线,生怕不够,又连续扯了几下,掐断线,把线的一头反复几次放在嘴里抿了抿,用手捻细捻直,一手微微举着针一手捏紧线,就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穿进针眼,年轻的母亲穿针引线毫不费力都是一次就过,随后再把两个线头对准拉直,打个结。母亲熟稔地拿起针,先在头发里划拉几下,然后开始缝制铺在饭桌上裁好的衣料了,一般三四个晚上一件衣服就完工了。紧依着煤油灯,一次次地穿针引线,围着桌子转圈,往往缝了个把小时,鼻子里早已灌满了煤油灯灰。缝制好的衣服,用大茶缸装满滚烫的热水反复熨几遍,就可以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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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母亲的手艺很满意,大年初一,穿着新衣服在村上一圈拜年回来,父亲的腰板依然是挺得直直的,没几个人穿的衣服比他身上的更合身,这让他自豪了好多年。母亲也以有这样一个得心应手的针线笸箩而信心满满,夸下海口,只要给她足够的布料,能给全家人一口气做三五套衣服。

我们小的时候,成品的衣服已经能够买到了,可家里除了买化肥、农药,再加上置办农具等,早已是入不敷出,哪里有钱给我们一件件地买新衣服?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等到了我的身上,往往是膝盖和屁股已经磨得发白甚至裸露了。这时,母亲又端出了她那略显寂寞的针线笸箩,穿针、引线、在头发里划拉几下……很多时候,我会纳闷,母亲为什么在缝补前一定要把针在头发里划拉几下?多少次担心她会一不小心扎在头皮上。母亲告诉我,具体为什么她也不清楚,反正看着姥姥、奶奶都是这样的,也就依葫芦画瓢照着做了。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头发上有油,划拉几次沾上点润滑一下?亦或是一种仪式感?最终答案不得而知。虽然母亲缝制的很认真,针脚也足够小,但是还是让我磨蹭着不愿意穿。同学们膝盖、屁股上都是用缝纫机缝的,那针脚是转圈、长方形或者正方形的,一圈一圈跑起来,一行行都是平行线,看着就舒服。母亲手工缝的就像补麻袋上的破洞,鼓鼓囊囊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平整。可是,用缝纫机,对于家庭拮据,且不会使用的母亲来说,真的是可望而不可即。几次三番下来,虽然闹着别扭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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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求学,自带的棉被、绽了线的运动服,这都给母亲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每次开学前夕的几个晚上,都是母亲最忙的时候。棉被拆开洗净重新缝好、每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看有没有绽开?昏暗的夕阳里、微弱的灯光下、晨光熹微中,母亲缝补衣物的镜头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盖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被,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再寒冷的冬天也永远是温暖的。

有了孩子,早就给他备好了各种纯棉的小衣物,母亲一定要给孙子做两件开裆裤,用她的话来说手工缝制的保暖。我们实在拗不过母亲,也就由她了。母亲再一次端出了她的针线笸箩,还是那套标准的动作,很明显,母亲的动作迟缓和笨拙了许多,嘴巴把线头抿湿了好几次,手捻了又捻,穿了三四次还没有穿进针眼儿,妻凑上去要帮她,母亲断然拒绝了:“我要亲自给我的乖孙子缝衣服!”母亲的决绝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小衣服是母亲自己裁剪的,尺寸是她老人家在儿子身上用拇指食指扎出来的,棉花是她种的采出来晾干加工好的。在剪子裁布、针线穿过布的“沙沙”声里,母亲好几次抑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及至花了三天时间做好了衣服,虽然累得她狠狠地捶了半天腰,但是嘴角仍是遮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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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会爬、走,上小学,到中学,小生命长成了大小伙,和我小时候一样,总是会不小心把裤脚线刮断,我们以前遇到这种,都是花几元钱找扦裤脚的。这次,被母亲看到了,拉着儿子一定要给他把裤脚扦好。儿子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开奶奶的手,便无可奈何地坐下来等着奶奶了。母亲又一次把针线笸箩郑重地摆放在面前,这一次她没有放在膝盖上,患有脑血栓的母亲膝盖已经放不稳笸箩了。这一次,母亲颤抖着手,竟然好多次没有把线穿好,妻抢过母亲手中的线,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但还是一次通过,乐得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奶奶裤脚扦得真好!”回来后,儿子好几次对奶奶扦的裤脚赞不绝口!

唯有内心的温润,才足以抵挡岁月的刀锋,只有母亲的针脚才能滋养我的内心。从小到大,母亲的针线笸箩贯穿了我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母亲的针脚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的整个人生,陪伴我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人生的沟沟壑壑。

这次回家,母亲已经不能再拿起针线了,脑溢血导致的半身不遂令她不可能再端起她的针线笸箩了。母亲虚弱地卧在床边,在我和她唠着孙子表扬她裤脚扦得特别好的空隙,母亲凝望着床头的针线笸箩出了神,她的针线笸箩在灯光下发出淡淡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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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坤 江苏连云港人,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学会会员,区作协副主席。在《青海湖》《红蜻蜓》《鸭绿江》《风流一代•青春》《读写月报》《参花》《速读》《教师博览(原创版)》《文学少年》《连云港文学》《文化艺术报》《河南经济报》《连云港日报》《苍梧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100余篇,有作品入选《文学连云港70周年》《记忆中的海州》等大型丛书、学习强国、交汇点平台等;发动成立“乡村孩子写作共同体”,致力于提高儿童写作能力和习作水平,辅导学生发表习作1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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